甘棠想起了很多人,他想起了燕晚袂,想起了慕容寻,想起了至今还生死未卜的风玉珍;也想起了在他面前死去的甘且歌和乐湘儿,想起了乐湘儿拉着他的手,向着深渊中跃去的那一刻,她温暖而又决绝的眼神;还有云沐轩,如果他这一刻真的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在乎的,就是云沐轩吧!
但他还是没能死掉。
就在他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女子的脸颊,缓缓向着他靠近。
一股温暖新鲜的气体,从他的唇部,流入他的身体。他惊讶地睁开眼,却只能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温暖而又决绝。
“湘儿……姐姐……”甘棠在心底念着。那是一双拥有与乐湘儿相似的眼神,却比乐湘儿还要美丽的双眸。
就在他几乎把少女当成了乐湘儿的时候,少女却从他的身边离开了。隐约之中,他似乎听到一声惨呼,但他已经没了一丝力气。失去了少女的支撑,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向着河底坠去。直到他感到一条绸绫缠住了他的腰间,将他从水中提出,落在船上。少女半坐他身前,一身浸湿的白衣之上,有着一片嫣红。他吐出一大口水来,身体却由于不由自主地瘫倒下去。
隐隐约约,他看到几只小舟向着他们靠拢而来。而后他听到了一句“如月姐姐”,便晕倒过去。
甘棠不知道自己晕了有多久。应该是有很久了。当他意识渐渐苏醒的时,还未睁开眼,已闻到一股香气。香气很浓,而且是多种香气混合在一起,有花香,麋香,麝香。远方还隐隐有少女嬉笑的声音。甘棠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床帘,绣着素淡的小花。床帘之外,是古铜桌椅,木柜,还有梳妆台。甘棠知道,他是置身于一个女子的闺房之中。
用手支撑着坐起身来。门“咯吱”一声开了,透明的床帘上现出一个少女的身影。甘棠掀开床帘。
“你醒了?”少女面无表情地问道,顺便将端进来的药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甘棠疑惑道。
“风月阁,”少女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把药喝了,如月姐姐在等你。”
“如月姐姐?”甘棠一愣,按着女子的吩咐将药喝下后,跟着少女走出了房间。
房间之外是一处花园,花园似是建在水池之上的,只有一条蜿蜒的板石小路,路边尽是水,水面上栽种着荷花,荷花之间还有假山。走在板石路上,可以听闻到清脆的鸟鸣。
甘棠一直走到小路的尽头才停下。小路的尽头是一个亭子,亭中有一白衣女子,背对着他而坐。
“如月姐姐,人我已经带来了!”带着甘棠来的那名女子说道。
白衣女子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姑娘是?”甘棠问道。
“风月阁姬如月,”女子向着她对面的位置挥了挥手,道:“甘公子请坐。”
甘棠遂走到姬如月的对面坐下,接引他而来的那名女子也自动退下。
姬如月取过茶杯,斟了一杯茶,推到甘棠面前,道:“甘公子,请喝茶。”
甘棠接过茶,放在嘴边,呷了一下,但觉香醇可口,浓郁迷人,忍不住叹道:“嗯,好香,这茶好香!”
姬如月微微一笑。
“对了,姑娘怎得知道我的名字?”甘棠问道。
姬如月道:“我与带你来的那位燕姑娘曾是旧时,自然是她告诉我的。这段日子,师父和几位师叔有事外出,不在风月阁。阁内的事务均由我和风师叔打理。”
甘棠忙问道:“风长老呢?她怎么样了?”
姬如月轻轻一笑,答道:“风长老没事,多谢甘公子关心。紫竹苑那边来了一些人,据说其中有黄元谷的人,燕姑娘要去探个究竟,我便让风师叔陪着他一同去了。”姬如月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便见黄元谷的人,便自作主张,将你带回了这里。你已昏迷了两天,身体好些了吗?”
甘棠愣了一愣,忽然记起姬如月便是他在风月阁上不小心刺伤的那个女子。如今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胸前的血渍却已经不见。甘棠依旧觉得很愧疚。然而姬如月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字不提。
甘棠草草地答道:“我没事。”又低下头,喝茶。
风很宁静地吹着,二人都低着头,喝着茶,不说话。姬如月喝茶的姿势很优雅,看上去也很沉静。甘棠的心里却纷乱至极,一个个疑问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想问,又问不出口。甘棠想了一想,最终问道:“风月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留仙岛的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那些不是留仙岛的人。”姬如月这样答道。
甘棠一奇:“那是谁?”
姬如月呷了一口茶,淡淡地答道:“欲流离。”
甘棠倒吸一口凉气。
又是欲流离!
从他走出天义山起,这三个字就阴魂不散地追随着他。他师父,他的父亲,他的姐姐,都是死在欲流离手中的。他们究竟要做什么?甘棠心中既有愤怒,又有疑惑。他再愤怒也没有办法,现在的他,终究是做不了什么的。
姬如月见他低头不语,又为他斟了一杯茶,说道:“放心,天地万物,自有冥冥序次。虽然我们尚不知欲流离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他究竟想做什么。只要他想要违反天地次序伦理,终究是会遭到报应的。”
她的一字一句说得圆润自如,完美无缺,但甘棠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不光是姬如月的话,还包括她的人,甚至包括这整个风月阁,他都觉得有些不对。正要开口间,却见方才接引他来的那名少女走了上来,对姬如月道:“如月姐姐,天义山与黄元谷的人来访。”
姬如月一愣。甘棠一惊。
天义山,怎么会和黄元谷在一起?
接引少女将手中所持拜帖递到了姬如月手中。姬如月看了一看,又抬头看了一眼甘棠,面上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云沐轩是你同门师兄吧?”
甘棠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姬如月看着拜帖淡淡地道:“他现在就在风月阁大殿上。”
甘棠几乎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惊喜道:“真的?”
风月阁,流苏殿。
云沐轩第一脚踏入这里,便觉得他走进了一个仙府碧堂。凤绣麟刻,白壁赭梁,绢玉风华,绸缎流裳。偌大个殿厅,纤尘不染,就连走在地面,云沐轩都不禁小心翼翼。他沿着四壁慢慢地走着,打量着墙上的对联与字画。
大殿中的另一人,却是坐在古木藤椅上,享受地喝着侍女端上的茶。这一身淡紫长衣,年纪三十左右的男子,是黄元谷门下首席弟子秦续河。
秦续河将玉瓷茶杯端在唇前,呷了一口,叹道:“真是好茶!”又对着云沐轩道,“赶了两天的路,云兄也累了吧。这风月阁的茶可是灵州极品,错过,就可惜了哦!”
云沐轩轻笑着摇了摇头。
本来甘且歌已死,夜鸣山的事已了,云沐轩要赶回天义山处理门内之事。哪知刚回到天义山,又被掌门叫去,却发现黄元谷的人出现在主殿上。
云沐轩甚是吃惊,两大门派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相互往来过了,他在天义山的地界内还从未见过黄元谷的人。而这次回去,不但见到天义山掌门与黄元谷首席弟子坐在一起,还被薛麟定派遣,与秦续河一同拜访风月阁。
细谈之下,却是早在云沐轩等人进入夜鸣山之后,黄元谷谷主夫人便遣秦续河来天义山,有意与天义山讲和,化解两派之间多年的宿怨。只是两派敌对多年,相互之间极不信任。东方夫人便提议,请与两派同宗同源的风月阁出面化解,由风月阁借出地方,让两派门下主要弟子见面,商议讲和,化解恩怨。这样一来,也可以免除两派对于对方施诡计的顾虑。
这个提议看起来不错,关键却要是风月阁肯提供帮助。为了表示诚意,自然要派出两派中最优秀的弟子出面,秦续河是东方未明门下大弟子,云沐轩又是天义山第三代弟子中最杰出的之一,由这二人去自是最好不过了。
云沐轩甫一回到天义山,还未来得及歇一歇息,便又启程赶往风月阁。
只是与黄元谷的人在一起行走,让云沐轩真真觉得很是尴尬。一路上,两人明里相互尊敬谦让,实际暗地里都是相互提防着的。不过到后来,也许是因为相处时间久了,也许因为二人均不是墨守成规的人,慢慢放松了警惕,甚至聊得很开。
来到风月阁,递上了拜帖。
那看守的少女却说道:“阁主有事外出,不在阁内。阁的事情由姬如月师姐打理。”
云沐轩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古怪。秦续河见了,笑了一笑,也没有开口询问。
云沐轩无聊地看起了墙上的字画,秦续河则很惬意地靠在椅子上喝茶。云沐轩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来,对着秦续河道:“秦兄觉不觉得这里有些古怪?”
秦续河皱了皱眉头:“乔兄觉得哪里古怪?”
云沐轩环顾着四周,若有所思地道:“感觉这里**静了,安静地有些不太寻常。而且今天悠河上的船只也少得很,以往都是有很多的。总觉得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续河若有深意地一笑,道:“看样子,乔兄对风月阁熟悉地很啊,经常来吗?”
云沐轩脸色微微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