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病房中,尹森仰面坐着,静静看着洁白的天花板。
白茫茫的房间中,除他外,再无别人。宁静、空寂的气氛,也许会令其他人难以忍受、心生恐慌,尹森身处其中,却是感觉无比舒适。这令他回想起,前世身处营养槽中的孤寂的时光。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前世被人剥夺了一切,关在营养槽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着研究,今世,反而怀念起那种隔绝一切的单调日子。这算是被强迫症吗?
摊开手,一片太极图形挂饰静静躺在掌心。环抱的双鱼,似在缓缓旋转。
……
“……尹先生,你好。我是风华皖东律师行的律师周文,特代表名馨国际的秦先生,来探望你。”
“……正如刚才陈警官所说的,尹先生你眼下,极有可能面临着过失杀人的指控。”
“……从那位《新海日报》侯记者在赵家楼主题公园内、阁楼三层拍到的照片中,能清晰看出是你用脚将那名女孩踹出去,致使其撞在李娜的跑车上,重伤濒死。虽然也有人作证说,你是为了救那个孩子,避免她被匡爱军宝马车撞到才将她踹开,但是其证词毕竟没有侯记者照片有力。”
“……目前警方正在联系那名孩子的家人。根据我对此类事件的了解,一旦对方提出控告,极大可能会以你故意杀人未遂判罪。最好的可能,也是过失杀人未遂罪。而且这些,还是建立在那名孩子能救回来的前提下。如果救治无效……”
“……秦先生对你一直都很关心,对此事也极为关注。来此之前,秦先生叫我带信给你,只要你愿意,这次的事件他会帮你解决。交换条件,是你们两年前的谈话内容。”
“……尹先生,如果此事交给我们处理,我有九成的把握,最后会使你脱罪。从我个人的角度,我也和秦先生一样,不希望未来一片光明的你,因为这样的意外而前途尽毁。所以,我想劝你接受秦先生的条件。”
“……虽然很值得同情,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秦家一直坚持着门当户对的祖传规矩,秦先生不可能会为了你而破例——尽管你各方面都很优秀,最近甚至获得世界级的大学录取。据我所知,秦先生父女两人,这几个月来因为你的缘故已经断绝了通信。孟芸女士,曾哭着托我问你,是否一定要破坏骨肉亲情,使他们父女老死不相往来?”
“……尹先生,秦先生一向以仁慈著称,不会像其它一些人那样,使用超出规则的手段,来逼迫别人接受他的意志。但是仁慈,是有限度的。请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
“咔!”
房门打开,昨天那名娇俏的女护士进来,微笑着道:“尹先生,早上好。”拉开窗帘,顿时明亮阳光照入。拾起扫帚,开始清扫房间。
尹森静静看着窗外,任阳光洒在肌肤上,升起淡淡暖意。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女护士做完清洁,笑着问道。
尹森收回目光,侧头看着她:“医生在吗?”
“林医生在的。要我请他过来吗?”
尹森点头。
女护士退出房间。
十几分钟后,头发发白的林医生进来,搬过一张椅子坐下,打量尹森片刻,呵呵笑着道:“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尹森点点头,道:“谢谢您的治疗。”
林医生摆手笑着道:“不敢当。说实话,像你这样的大脑损伤,我们医生能做的,很少。大部分都是靠病人自己恢复。”
打开带来置于旁边的档案袋,取出其中资料,看了片刻,递给尹森:“你找我来,是想了解病情吧?我给你带来了。”
尹森接过,一张张看着。
林医生奇怪看着尹森简略的翻过前面几页,却在扫描图上仔细观看,感兴趣的问道:“听说你是皖大的高材生,是医学院的吧?学过脑电图分析?”
尹森平静道:“计算机学院。”
林医生哑然失笑。
打量着这个与大多数病人不同的年轻人。没有颓丧、绝望,也没有喜悦、激动,仿佛对几天前的精神狂暴毫不在意,冷静地好像根本没有感情。怪异的小伙子。嗯,还是个学的计算机却会看医学脑电图的怪异的小伙子。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看懂?
房间中只剩下尹森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
脑电图正常,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处。“上帝粒子”的存在,似是在本世界没有留下半点可寻的痕迹。诺里克泽斯特,代表着虚、无的名字,果真像其所宣称的,是相对于已存的世界不存在的存在。
能凭空转化出原本不存在的事物的东西,果然不能用常理来推测吗?
尹森合上纸页,道:“这些能否留下?”
林医生点头,递过档案外袋,笑着道:“可以的。本就是给病人家属的。”忽然问道:“有没有发现些什么?”
尹森摇头。将诊断结果收起,平静问道:“林医生,能申请出院吗?”
林医生道:“以你的情况,在医院或是学校修养,差别不大。你要想出院的话,今天就可以办理。不过,你不再多住一些时间?”
见尹森毫无反应,叹道:“听说你处境挺不利的!在医院多住几天,可以显得你的症状重一些。这样到审讯的时候,就有可能使法官偏向你一些?”
尹森摇头。
林医生沉默片刻,摇头起身:“救人的,反没好报。这真是……你要出院的话,到下面办个手续就行了。你的住院费用,那位匡先生,已经替你付了。”
尹森道:“林医生,诊断信息,希望能保密。”
林医生点头,道:“我们会坚持职业操守的。”向他笑了笑,起身离开。
尹森静静看着纸袋。救人?是这样理解的吗?
真是个和平的世界!
——
尹森办理出院手续完,来到救治重伤女孩的急诊室外,看了片刻后,压下隐隐莫名悸动,转身离开。
放电袭击于他,是无意识的还是有意的?尹森不在意。同样的,对方是生?是死?尹森也不在意。
生或死,与他何干?一切在他眼中,不过只是一次实验。只是,实验最后出现偏差而已。
他关注的,是女孩存在的这个事实。这个事实,代表着“上帝粒子”转化能力的真实性。女孩本身,需要在意吗?经历过数百年的封闭研究,他早已经习惯了只将目标看做纯粹的实验体。
向林医生要了胶囊大小的一小试管其血液密封起来,放入档案袋中带走。
回到学校。贺彬三人提议去外面庆祝康复,被尹森拒绝。三人也不勉强,生活一如寻常。
三天后,尹森收到两张法院传票。一张是李娜对青城区公安局处理结果不满,起诉尹森脚踹受害女童,致使其撞到李跑车重伤,希望判决尹森负主要责任。另一张,是匡爱军状告尹森不遵守交通规则,挡在道路中间,致使其夫妻受到严重精神伤害。
贺彬、李潘、叶灿云三人均是愤怒。法院如此迅速的受理速度,明显有人在其中用力,想将责任全部推给尹森。贺彬连夜起草稿件,发给他实习期所在的报社——“公理何在!好心救人反被诬赖,致人疯呆反先告状!”
报社接到稿件后,电话中热情承诺会将这样热点新闻在醒目位置登出。
叶灿云、李潘两人分别联系校学生会和当日现场目击者,收集资料证据以备庭审辩论。
一个星期后,便是开庭日期,尹森却是每日呆在校园中,仿佛对此事漠不关心。贺彬、李潘两人忧虑看着,已经不知道该是同情他的遭遇,还是愤慨他的自暴自弃。
这样泰然的尹森,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安慰?痛骂?
身为同住一间寝室四年的兄弟,两人所能做的,便是尽力为法庭的审判做准备。即使希望黯淡无光,但难道眼看着尹森被判十年八年的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