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青锋”吴大迟,在收南宫玉儿聘金的时候,南宫玉儿就告诫他不要贪杯,风无影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吴大迟,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就是“勿大吃”的意思,饮食嘛,七分饱就足够,贪多则无益。可今天吴大迟却吃得很多,已经有六、七个碗碟摆在桌子上了。吴大迟仍旧在吃,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仿佛这一次吃了,以后再也吃不着了。
赌对冲,嫖成空,只有吃在嘴里,烂在肚子里才最保险。
所以吴大迟拼命的吃,把南宫玉儿的嘱咐早就忘在脑后。因为他再也不想杀风无影了,他和风无影是朋友,把自己亲密的朋友杀掉,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同时也是最需要勇气的一件事。他边吃边想,自己该去干什么,到哪儿去?
“去洞庭,分筋错骨手,”“对,就这么办?”吴大迟自言自语的道。
风无影本来是想找吴大迟倾诉的,当他推开张大肥的店门时,却发现吴大迟已经离去,一种莫名的惆怅与失落涌上心头。桌子上的酒还是热的,柳轻生赶到时,风无影已经独自喝了起来,跟没事儿一般。看来,柳轻生的话对他似乎没有刺激到他,照例脖子一仰,一大碗“女儿红”就光了。张大肥的烧腊店里,除了“一杯倒”,自然就只有“女儿红”是最好的酒了。
喝酒,自然要有人,而人不对,喝酒也没意思。
其实,喝酒也是一种艺术,比如米酒、老白干,就应该用粗瓷大碗狂饮;红酒、香槟之类,则需要高脚玻璃杯,倒上一丁点儿,然后慢慢的舔;啤酒,就应该抱着坛子喝;茅台、竹叶青则需翡翠白玉小杯浅饮慢酌;女儿红之类的酒,只要白瓷小碗就行了,风无影全然不顾,刚开始用碗,最后居然抱起酒坛子,甩开性子喝了起来。
柳轻生见风无影并不理会自己,多少觉得有些委屈,眼圈红红的,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太狠了,骂人有些恶毒,风无影不会原谅自己,甚至还会恨自己。
恨一个人其实很容易,爱一个人很难。
柳轻生在客厅愣了一会儿,独自跑去厨房拿了一些酒菜来,倒了两碗酒,端起一碗向另一只碗碰了一下,便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大概是喝得太急,剧烈的咳嗽起来。
也许,斯文的人猛地粗鲁起来还真不习惯。
像他这么斯文的人根本就不可能饮酒,只应该吃糖。的确,柳轻生就是这样的人,他很喜欢吃糖,性格也像糖一样,多了,久了,有些腻。
凑巧,门外居然有人在叫卖。“冰糖葫芦—-又香又甜的冰糖葫芦---”声音就像糖一样,甜得醉人,娇滴滴的声音叫得人心头麻酥酥的。就是没有见着人,光听这声音就知道,这卖糖葫芦的一定是个大美人。
柳轻生像被蛇咬了一口,脸色煞白,一猫腰竟然钻在桌子下面去了,不敢出来,身子蜷成一团,还索索发抖。
风无影感到非常奇怪,一个卖糖葫芦的居然把天不怕地不怕的柳轻生吓成这样,正在惊异之间,那女人进屋来了,一袭浅黄色的长裙,脚上穿着一双火红的绣花鞋。肩上扛了一大捆稻草,稻草扎得很紧密,用一根竹竿挑着,稻草上面插满了糖葫芦,似乎并没有卖出去多少。要知道,女人本身就是一种广告,特别是漂亮的女人,遇见漂亮的女人卖东西,你不想买也得买,或许是这女人不会做生意,或许她根本就不是卖糖葫芦的。
“公子,买糖葫芦吗?”那女人问。
风无影继续喝酒,并不理会。
“公子,买糖葫芦吗?买几根吧,送给情人她一定很喜欢。”那女人又说了一句。
风无影抬眼看了看那女人,那女人的确很美,至少不是很丑的那一种,该凸的地方绝不凹,该凹的地方绝不凸,增一份太肥,减一份太瘦,娉娉婷婷的,玲珑有致。风无影若不是心里不痛快,眼睛早就泛起光来。
有美女送上门来,不主动搭讪的绝对是傻子。
那女人见风无影并不搭理自己,甚觉无趣,便要朝屋外走去。
“等等,我要糖葫芦。”风无影又喝了一口酒。
那女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笑道:“公子,糖葫芦只能买,不能要。”
“哦,为什么?”风无影疑惑的问道。
“你的话有问题,因为买的糖葫芦能吃,要的糖葫芦不能吃。”那女人脸上泛起一抹笑意。
“买,和要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买,我能给你。要,我、我、我不能给你。”女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居然有些害羞的模样,嗫嚅着慢慢的靠过来。
风无影被这女人的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一脸不解的神色,道:“你是怕我不给钱?”
“不是,是因为我就叫唐湖露,湖边的湖,露珠的露,我命薄,就像湖边的露珠,没人怜爱。你这么有身份的人,你要,我能给你么?”女人继续说道,脸腾地红了起来,慢慢地低下头去,用手不自然的揪着自己的裙幅。然后坐在柳轻生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风无影终于明白了,唐湖露卖糖葫芦,这世界居然有如此神奇的营销策略。难得一见的笑容又浮现在他脸上,看来他已经能够笑着面对未来了。
人生,该以怎样的笔墨去形容,又该以怎样的目光去审视,以怎样的灵魂去接纳?
人生并不是永远都像想象中那般美好的:一株幼苗的成长,迎接他的并不全是阳光雨露,也有阴雨严霜。生命中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
路本是同样的路,只在乎你怎么样去走而已,人生的路也是这样子的。皇帝老子走的路和你走的路并没有什么不同。路,就在脚下。
“好,好,很好,”风无影微笑道,他被唐湖露的直率与真诚感动了,“我买,我买,买几根做下酒菜,一定不错。吃完了我还想要,如果你愿意的话。”他显然将“要”字儿加重了语气。
话音刚落,柳轻生忽然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大概是在桌子下面憋得太久了。钻出来与钻进去一样快。也可能是太着急,竟将风无影的酒坛打落在地,洒了一地的酒水,连自己的衣服也打湿了一大片。
柳轻生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把风无影和唐湖露吓了一大跳,他自己倒不觉得,很自然地拍了拍身上的酒水,看着风无影道:“你这人胆子够肥,什么东西都敢要。”说着又看了看唐湖露,没想到唐湖露竟然也大胆的盯住柳轻生,一点儿也没有刚才那种欲说还休的模样。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桌子底下?”唐湖露显得有些惊讶的道。
“我、我、我在桌子下面找东西。“柳轻生这时倒不害怕起来,理直气壮的道,“我叫风无影把桌子挪开,他却只是忙着喝酒,所以我只好自己钻进去。”
风无影暗自好笑,撒谎对于柳轻生来说是拿手好戏。但撒谎撒得如此自然,一点儿也不脸红的,他却是第一个。
“怎么,你们认识?”风无影道。
“那当然,唐湖露离开我就不能活了。”“相公,咱们回家去吧,在外面有什么好?”柳轻生和唐湖露同时说道。
“什么?他是你相公?”风无影指着柳轻生问唐湖露。
“对呀,你不相信?”唐湖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那样子酷似一个天真的孩子在过年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一大包糖果。
“所以我说你胆子真肥,你知道她是谁吗?说出来恐怕你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她,再也不想吃她的糖葫芦了。她就是四川唐门掌门人唐敖的女儿。她的糖葫芦只能看不能吃的。别说吃,就是舔一下也不行。”柳轻生道。
风无影看着手里的糖葫芦,迅速地将它放在了桌子上,并迅速地把手缩了回去。
唐湖露看着风无影的窘态,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道:“别听他的,我给你的糖葫芦能吃的,不信,我吃给你看。”说着便将桌子上糖葫芦拿过来放在嘴里,只不过,不是她自己的嘴,而是在柳轻生的嘴里。
柳轻生很听话,大概是不想躲,也可能是来不及躲,居然乖乖的将糖葫芦衔着,脸涨得通红,眼睛睁的大大的,嘴里“呜呜”的叫,听不清说些什么,怎么也不敢把糖葫芦吃下去。
原来,糖葫芦里有几十根针,牛毛一样的细针,稍微一动,那些针就会飞出来,射穿你的喉咙。
风无影被唐湖露突然的举动镇住了,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刚要冲上前去帮柳轻生取下他嘴里的糖葫芦,却听得唐湖露大声说道:“别动”。说完那该死的笑又出现在脸上,接着用手扶住柳轻生的肩膀,继续道:“不要担心,我只担心他不和我一块儿回去。”
看来,外表甜美的东西并不一定都是美好的,即使在最温柔、最美丽的东西面前,也常常会发生一切最丑陋、最可怕的事。譬如,唐湖露的糖葫芦。
终于又回家了,柳轻生嘴里依然衔着那要命的糖葫芦。
家是什么样的?每个人都有家,家就是你的老婆要你跪搓衣板的时候,你最痛恨的地方;家就是你洗完脚,你的孩子给你提鞋的时候,你觉得最幸福的地方;家就是你在外面漂泊久了,你能够栖息的地方。
所以,不管你恨有多重,爱有多浓,但总得有家。
风无影已经没有家了,残月老人死了,他的家也跟着灰飞烟灭。柳轻生呢?他当然也不应该有家,他的家已经被他自己给烧光了,折腾得只剩下一堆瓦砾,一个败家的人拥有一个家是多么的不容易。哪里来的家?家在哪里?
可是他们居然回家了,和唐湖露一起回家了,家在四川,四川唐门。别忘了柳轻生将要做唐敖的女婿,唐湖露的丈夫。
唐门暗器,独树一帜,尤其是漫天花雨黄蜂针,不但细,而且有毒。一旦被射中,那细如牛毛的针就会钻进你的血管里,跟着血液一起流动,流向你的心脏,流向你的全身,那滋味儿甭提有多难受。
洞庭湖。
渔樵舟楫,烟波浩渺。长烟一空,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八百里洞庭有着雄浑壮阔的美。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其实洞庭湖的风光同样迷人。但最美不过洞庭湖的夜,洞庭湖的夜不但迷人而且醉人,连月亮似乎也跟其他的地方不同,挂在天边,要圆不圆的,就像唐湖露卖糖葫芦时一样,斜睨着眼似笑非笑的望着你。不然哪有“白银盘里一青螺”的佳句?数盏渔火,倒映在辽阔的湖面之上,鬼眨眼般忽隐忽现。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大迟到洞庭来了,在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十二个会使“分筋错骨手”的人影。
夜已深,四下静得很。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露珠往花瓣上滴落的声音。吴大迟站在船头,朦朦胧胧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剑的影子更长,映在湖面上,就像一根钓竿伸进水里。
洞庭湖畔桃花山,桃花山山上桃花仙,因此,“洞庭十二妖”自诩“洞庭十二仙”。
有妖必有怪,有怪必然也会有仙,就像西游记。凡事只要能与妖、怪扯上关系,就不是什么好事。怪事年年有,只是今年特别多,洞庭的人感受最为深刻。
夜静,人不静。空气中笼罩着诡异的气息。吴大迟上了岸,到街上一家酒肆喝酒,他要了两斤“女儿红,”两斤牛肉,在靠近窗台的一张桌子坐下。虽然已近午夜,这家酒肆居然还有很多人吃饭,谈兴正浓,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怪异的神色。吴大迟觉得很奇怪,难道洞庭人晚上都不睡觉?
的确,不是他们不睡,是不敢睡。因为他们害怕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老婆没有睡在自己身边,消失了。只听得旁边座上的三个年轻小伙谈论着一件怪事。其中一个说道:“昨晚王老歪的媳妇又不见了,他的孩子出生还不到两天。那孩子真可怜,刚出生母亲就没了。害得王老歪整日到处找羊奶。”
另一个道:“羊奶咋行?终究是没有人的奶好,现在不都流行母亲亲自奶孩子么?都说孩子吃谁的奶长大就像谁,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吃羊的奶,指不定会长成什么模样。”
“羊奶就羊奶吧,有得吃就不错了,照这样下去,过几日恐怕羊奶也找不着了。”一个稍胖的道。
“这事儿还真奇怪,消失的都是些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漂亮的和不漂亮的大姑娘都没事儿,照样在街上闲逛。”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这些女人抓完了,就会轮到她们。换作是我的话,专挑漂亮的大姑娘下手。”其中一个说完,“嘿嘿”的干笑了两声。
“你们说这事儿会不会和桃花山上那十二个人有关?”另一个压低嗓子说道,“那十二个怪物真怪,你们见过没有?大白天里穿青衣不说,都是些男人,头上居然戴着花,白色的花。高的三个,矮的三个,胖的三个,瘦的三个,搭配的真够绝。更可气的是,明明没有瘸,却都拄着拐,拐上挂着个铃铛,一路走一路响。若在夜间出来,还以为真的见着鬼怪了。”
“小声点儿,当心待会儿你的老婆也被捉去了。”其中一个说道,还紧张的四下望了望。
听到这儿,吴大迟已经把最后一块牛肉吃完,最后一滴酒喝光。站起身来,走出了酒肆。
天边的月亮落下山去,街上显得有些暗。天快亮了,或许,黎明前的黑暗就是这个样子的。
有些人生下来就怕黑。外面一黑,就躲在屋里,把所有的灯全都点上,害怕有人来敲门。就是手上沾了些锅灰,也会使劲的去洗,使劲的去擦,生怕洗不干净。有些人生来就不怕黑,敢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去脱死人的衣服,敢在黑灯瞎火的时候去陪一个陌生的女人睡觉。
吴大迟不怕黑,因为他会武功,他是杀手,死都不怕。天黑好赶路,更没有人问路,专心走自己的路的确是件好事情。
桃花山上,名为桃花山,其实一根桃树也没有,甚至连一片桃树叶也找不着。其他的树种倒挺多,而且很粗、很高。春天的太阳从青翠远山外升起,微风中带着远山新发木叶的芬芳,露珠在阳光下闪亮得就像是初恋情人的眼睛。洞庭是个多雾的地方,今晨居然没有雾,连林中鸟儿飞翔的影子都能瞧见。
吴大迟到桃花山时,天亮了。林中横亘着几间茅屋,风一吹,屋顶上的茅草便在林子里乱窜,跟箭一般,直直的,散落一地。院子里满是杂草,篱笆墙也倒了一大半,唯一让人感到舒服的是篱笆外的一泓溪水。这破地方能住人,岂非怪事。可是整个桃花山上,除了这个地方有几间茅屋外,连个山洞也没有。吴大迟心下想到。
“屋里有人吗?”吴大迟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屋里有人吗?”吴大迟提高了嗓音,又喊了一句。可回答他的只有那“叮叮咚咚”的溪水的声音。
吴大迟推开屋门,里面略有些潮湿,夹杂着一些腥、酸的味道。除此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三张床,三把椅子。吴大迟愣了一会儿,迅速的看了看其他几间茅屋,都和这间没什么两样。
这十二个怪物哪去了?这儿肯定是他们的家。难道他们知道我会来,害怕了?什么洞庭十二妖,十二只乌龟还差不多。自己满怀信心的来,难道要灰溜溜的回去?王八说,他就是这儿被赶出去的,不会有错。要是风无影在这里就好了,他鼻子很灵,能把他们嗅出来。吴大迟耷拉着脑袋,站在院子里,百思不得其解。
世界上的人和事,真是奇妙的很,你越想找到他,他越躲着你。你越不想见他,他越在你眼皮下晃来晃去。所以,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凡事不能奢求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