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再说话,《月光》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充斥了车内满满的空间。
到了门口,院落里昏黄的门灯在月影下斑驳出一地碎银,他绕过来替我打开车门,我有些愧疚于刚才自己的怠慢和无礼,“谢谢你的晚餐。”
“也谢谢你的故事,我想,这个夜晚也许我要失眠了。”他微笑的,抬起了手,又放下了,似乎是想要伸手替我理好肩头的碎发,却又怕自己的冒失举动一般。
“怎会?很多时候,好听的故事不是会让人更容易入睡吗?”
“故事很好听,情节却起伏得令人有些伤感。墨涵,什么时候,能够听到下半段?”
“下半段?”我有些愕然,我什么时候许诺过下半段?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故事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他看看天空,“进去吧,我期待着你什么时候能有兴趣告诉我更多,墨涵,若溪和沐泽这一对小儿女,让人心痛。”
我心里一震,他听懂了,他听懂了我故事中的脉络!
“也许,什么时候等我想好了下半段,才会告诉你。”我凄然一笑,“费舲舟,你知不知道,很多故事,是没有结局的。”
“不要这么宿命,你小小年纪,哪里来这么多离情愁绪?”他有些莞尔,然后大人般拍拍我的脑袋,“回去吧,真的会着凉。”
我点点头,转身去按门铃。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转身去车内拿了个小盒子出来交给我,“如果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可以丢掉。墨涵,”他欲言又止。
“怎么?”
“晚安,睡个好觉!”他摆摆手,上了车。黑色的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地的寂静,仿佛刚才的对话不过是一场梦一般。
我将那个小盒子收进手中的手袋里,然后按下了门铃。
刚进门,就被一个迎面而来的人影牵住了,我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芮宸。
“快说,你刚才上哪儿去了?”俏皮娇媚的声音,充满了好奇。
“去吃饭啊,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低头换鞋子,然后好笑的望着她。
“吃饭?不是这么单纯吧?吃饭要吃这么久?和谁啊?我来了三个小时了都没有见到你的人影,墨涵,你可让我好等啊!”
“哦?亏你有这样好的耐性呢。不是单纯吃饭,嗯,也对,还讲了故事。就是这样了。”想起刚才跟费舲舟的谈话,我不禁有些走神。
“喂,你听到没有啊!”芮宸的语气有些抱怨,大概是她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什么,我竟没有听到。
“什么?好像没有听到,再说一遍好不好?”我有些抱歉的说道。
“啊——”芮宸十分挫败的向客厅走去,“墨非啊,你家墨涵是不是成天都在神游啊,我说话她居然听不到!”
“墨涵,跟妈妈说说去跟谁吃饭了?还没有听过你最近新交了什么朋友呢,也介绍给妈妈认识一下好不好?”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微笑的看着我,说话的语气却是带着些微的讨好,说不清楚,但是,就是这种感觉。似乎她是怕伤害了我,或者说,她是怕惹恼了我一般。
“不是新交的朋友,但是是你认识的,费舲舟。”我简单的说到。
“费舲舟?”妈妈似乎很惊讶,但是她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哦,跟他吃饭有趣吗?”
“还好,妈妈,我累了,想要回房去。”
“去吧,上楼去休息吧。”妈妈欲言又止,却终是放过了我。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刚刚走到楼梯转角,想起一直坐在那里的芮宸,心里忍不住紧了一下,可是,又太害怕她没完没了的问题,我硬下心没有回头去看她的目光,径自上了楼回到房间。
走进卧室内间的浴室,我放了满满一缸的水,然后让自己整个浸在浴缸中,重新开始发呆。沐泽,你看,终是有人知晓了我们的故事,我还以为这么久以来的不碰触,不提及,便会淡忘了呢,谁知,老酒纵然历久仍是弥香,你和我之间的点点滴滴,我一直以为保护得万无一失,藏起那些暖人的话语,拨开那些温情的记忆,淡漠那些刻骨的温柔,可是,可是……除了想念你时内心溃不成军的凌乱,我竟是双手空空,一无所有的。
过了许久,我起身随手披上一件睡袍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擦头发。影子里的我有着刚刚出浴后特有的清新。我的发丝依然墨如玄玉,肌肤依旧滑腻如凝脂,只是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回到十六岁的单纯。我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了。面颊是那样的红润,仿佛天边的落霞;目光是那样清亮,好似夜幕下的流光。很长时间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研究的看过自己。
我随手拂了拂额前还湿润着的头发,却猛然发现镜子里映出的我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我慌忙回过头去——竟是沐泽!
我惊得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再仔细定睛一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甩甩头,确实是什么都没有,这才颓然跌坐在椅子里,那么,是我的幻觉了?
沐泽,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现实中我们远隔着的不只是咫尺天涯的距离,为什么就连久违了的梦境中,也看不到你呢?是否,你已经不记得若溪了?否则你不会这样对我!胡思乱想中,眼泪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掉,呵,是谁说眼泪是断了线的珍珠?我倒觉得那是碎了的心里涌出来的怨泉,哀怨的,幽怨的。
我呆呆地坐在椅子里,手袋里忽然发出的声响吓了我一跳。我这才想起来临进门的时候费舲舟曾塞了一个小盒子给我,而我到现在居然想不起来。
我拿过手袋找到那个小盒子,打开来——是一只手机。
我皱了皱眉头,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个东西。我没有什么需要联系的人,如果有,也是手机做不到的,那么,我拿着它又有什么用处呢?手机一直在响,“叮叮铃铃”的声音不绝于耳。我有些烦恼,不知道该如何让它停下来。放在枕头下,它在响;藏在被子里,还在响。我无奈中拿起来,却看见小小的屏幕上闪烁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费舲舟。
不知怎的,看到这三个字,我竟莫名的心悸,没来由的紧张。我告诉自己,我本以为这个名字只应该出现在黑色的硬质纸张上才对,这个时候,它突兀的映入我的眼帘,倒让我有些猝不及防,一定是这样的。我紧紧地盯住手机,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听他讲话。
正在这时,门上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接着是墨非的声音:“墨涵,我进来啦?”
“哦,进来吧。”我将手机扔在梳妆台上,不再管它。
墨非推门而入,“在听音乐吗?怎么刚才在门外听到有声音在响。”
“没有,你知道我不大喜欢那些东西的,又怎么会在房间里听呢。”
墨非一眼看到了梳妆台上的手机:“哇塞,最新款啊,刚刚买的?”他将手机拿在手中把玩着,“喂,这东西可不便宜,墨涵,你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不凡啊!”
“很贵吗?”我纳闷地说道,“楚家的大少爷也有认为贵的东西么?”我好笑着墨非的话,他向来是养尊处优的生活着,物质上的富足使他根本不必操心这些问题,楚家三代经商打下的根基,到了爸爸这一代更是出类拔萃,墨非的吃穿用度用他的话来讲,一向是走在时尚的潮流前端的。
“不是,只是很好奇而已,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手机的嘛。我好几次说要买给你你都不要,这个怎么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一个朋友送的。”我淡淡地说,开始对着镜子梳起头发来。
“朋友?哦——是那个费舲舟吧?”
“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墨涵,我怎么觉得他对你好得有些过分了呢?”墨非蹙着眉头,“你看,第一次见你他就让了憩云居的位子给我们,这才第二次见面吧,居然送你这么贵的手机……”
“是第三次,”我打断了他更正着,“他来过家里,那时候我也见了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墨非,我只是个平凡的小女孩,哪里就说得上让人对我好得过分了呢。”我摇摇头,“就算是,我也不曾希望这个人是他。”我低声说道。
“最后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墨非啊墨非,干嘛你总是喜欢刨根问底呢,你难道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想碰触就可以碰触的,你这样毫无遮拦的提起,却害我要付出多少倍的时间来逐一平复呢?
“天晚了,睡觉好不好?我今天坐了很久,觉得有点累了。”我不得已下了逐客令,再不如此,不知道墨非又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扰我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