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庥走到了屏风后面,揽镜自照。取下了头上多余的发饰,只剩下一支昨日被宁思存用剑跳下的鎏金流苏簪。她离了梳妆台,坐到几案边,合眼,嘴角尚噙着一丝浅笑。饶躲在柜中,稍稍留了一条缝,以便探查屋子内的情况。只是,布帘放下后,屋内确是如同黑夜般,幸而饶专门学过如何在夜间视物,否则,主上和自己的命她皆不敢保证。
“砰!”房门被踹开了,亡庥手撑着几案缓缓站起。饶则将柜门缝拉得更小些。是宁思存进来了。他径直走到窗边,拉起了布帘。这才回头,细细观察。
亡庥的身体僵了僵,想不到宁思存竟是这般小心谨慎的人。她用食指轻叩了下桌面。嘴角化开了淡淡的笑意。
宁思存听到声音,缓缓走到了屏风后面。一女子正含笑着品茗,似乎未觉察他的到来。他便也不作声,走至了亡庥的对面坐下,也端起了茶杯倒茶。“亡庥公主好兴致。”宁思存举起茶杯,朝亡庥一敬,“思存以茶代酒,恭迎亡庥公主摆驾尧安王府。”未提及昨日之事。
“宁侍卫有心了,本宫只不过闲来逛逛,误入了烟花之地,幸得宁侍卫的帮助。”亡庥也知道宁思存的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用“误入”两字轻轻带过。
“侍卫嘛,自当以公主为先。”对面之人漾开大大的笑容,毫不忌讳“侍卫”两字。亡庥点点头,颇有赞同之意。谁知,宁思存话锋忽转,“思存在宫中行事两年之久,竟从未看出公主有这番……胆识。”
“呵呵,宁侍卫说笑了。”亡庥放下茶杯,用袖口轻试了嘴角,站起身,向前弯下了腰,刚被试干净的嘴角有意无意的蹭到了宁思存的脸颊,出口如兰:“亡庥也从未看出,宁三公子竟是这般坐怀不乱的人,想着以前在宫中那风流的样子,同现在,可不像。”说完,她吟笑出声,安然地欲坐回自己的位置。
不料,宁思存一把抓过亡庥的手,隔着桌子将亡庥牢牢地圈禁在自己的怀中,冷冷一笑:“是吗?思存也未记得公主您这般撩人。”亡庥的脸色变得难看,却也强颜欢笑道:“是吗,只是不曾在宁三公子前这般罢了。”这下轮到宁思存的脸色难看了,白了白。
“呵呵。”亡庥看着笑了,双手楼上他的脖子,背过他的脸,以免让他看到自己满是得意的脸色。眼神却看向衣柜。饶的目光一直不离淡绿色的屏风。只觉得那上面的荷叶、荷花甚是误事。不经意间与亡庥的目光对上,微微颌首。
门外传来敲门声,一男子低沉的嗓音想起:“三公子,可有事?”
“有事,怎会没事,被小妖精给缠上了,哈哈!”宁思存打横抱起亡庥,朝外走去。亡庥静静地看着宁思存,他的眼中皆是嘲讽之意,心中戾气乍起。宁思存的目光陡然落下,亡庥立马敛了怒气,笑脸相迎,遂朝他怀里缩了缩。
踏出了门槛,亡庥搂着宁思存的右手,轻轻划过木门。饶将这一切尽数看在眼中,待外间的人都走了后,才从柜子里出来。不敢怠慢,立即悄悄跟在了两人后头。
宁思存一路抱着亡庥会王府,街上的人们在路旁指指点点。
亡庥不由得恼怒,瞪向宁思存。宁思存冷笑一声:“亡庥公主,大白天的,可别动武毁了你的一世美名啊!”亡庥稍稍冷静了下来,只是手搂得更紧了些,嘴角犹带着一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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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进到了尧安王府内。宁思存加快了脚步,来到一处稍僻静的院落,有小厮为他开门,待到最里面的一间寝屋时,他一脚踹开了房门,将亡庥丢在了床上。拍了拍衣袍,眯着眼说道:“亡庥公主还有这番功夫?”亡庥也从床上起来,走到宁思存身旁,不以为意地道:“那是,宁侍卫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方才趁机把了他脖颈处的脉搏,呼吸微弱得很,想着昨日将士兵们都就解决后,十二囚奴,再加上自己与饶,胜在人多。原以为是他自身武功弱的问题,但照如今看来,想必是自己太过自负了。
“以后你就给我安分地呆在这里!”宁思存横了亡庥一眼。亡庥无谓地耸了耸肩。笑着侧过身,伸出手请他出去。
“饶,出来吧。”宁思存一走,亡庥的脸瞬时冷了下来。
“主上!”饶披着一身黑色斗篷悄然立在了亡庥的身后,“主上,现当如何?”
“汝认为当如何?宁思存装得确实也够好了,连本宫和詔先生都骗过了。”亡庥手坐在几案边,手不停地揉捻着指甲中的银色粉末。想起他方才一副气急的摸样,觉得有趣十分。此粉亦是她在浮华宫中自己调制出来的,只消闻上一闻,便让人满身瘙痒。
“主上,前……前门主,去……去往晋州了。”饶提起前门主,不禁心有余悸,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亡庥蓦地惊住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饶,紧皱的眉头在询问她刚才所说之话的真实性。
“是……是的。”饶说完便不敢再抬头。饶倏地站起身,转眼间,已经到了饶的身前:“你且再说一次!”
“主上……”饶嗫嚅道
“什么时候到?”亡庥的眼中满是无奈,直盯着手中的紫戒。六岁时,亡庥在内侍们的陪伴下在京都玩耍——这是她特意向父皇请的旨。不想,竟与内侍和宫女们走散,躲在一处破败的墙角嘤嘤哭泣。然,就是那天——亦算是亡庥生命的转折点,那所谓的“囚城的前门主”蹲在了她的面前,冷然地看着她,不发一言。似是怕了,亡庥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个少年,不过是一个同她岁数相差不多的男孩,却有着不同常人的冷静。亡庥公主的六岁是出宫在上林苑度过的,没有人会知道,那个男孩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教她读书、练字、学画,还有——杀人。且将她让她认识了詔先生。每月十五门主杀人的规矩是詔先生定下的,并让亡庥食了自己配下的毒。自亡庥七岁,男孩和詔先生便让她接手了囚城。也就是此后的第一个月,饶被派至亡庥的身边——每月十五,带着亡庥去取无辜之人的性命。男孩走了,詔先生却留了下来,辅导亡庥的武功、蛊术及炼药等。然,亡庥到了十三岁之后,不愿再动手,却用男孩留下的如逸划破了自己的手臂,堪堪把毒压下。那男孩,嗯,应该称之为少年了吧。少年听后勃然大怒,唯一一次召来亡庥,让她长跪于同沦斋第三重门外。入夜子时,少年执了鞭子,森然地走到亡庥身前。亡庥以为少年原谅他了,手撑着地,准备站起来。少年未等亡庥站起,一甩鞭子,击在了亡庥撑地的手上。亡庥倒地,来不及抬眼看面前之人,却又是一鞭子打在了她的背上。
亡庥只是不停地想要站起来,想要看看那个素日温润如玉的少年,为何会这般对她。可那无情的鞭子依旧不停地抽打在亡庥的身上,直到亡庥不省人事……
第二日未时方才醒来,睁开眼看到的是少年凝眉打量的目光,欲唤一声,那少年却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日之后,亡庥命令下属,皆称此人为“前门主”。
那少年知晓自己的一切,而自己却对她不甚了解,连他的名字都未曾问过。十四岁生辰过后,第一次收到了少年的来信,信上写了两个字——“亡庥”,这名字,亦是她取的。她知道少年的意思,本是打算在生辰之前送到的,却不知因为什么,耽搁了两三天,如此一来,这便是她十五岁及笄时的愿望了。
心情愉悦的亡庥急急写下回信,苦等了一年,都还没收到他的信,不禁苦笑连连,又嘲讽自己,那少年,怎会是个有心人?上一次的偶尔来信,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罢了。她的信上同样只写了两字——“念君”。收不到他的回信,“念君”不过是留给后人的一个笑柄。至此,她就也不再奢望什么了。
“还有十日左右便到了,来信说,让主上您快赶去。”饶回禀道。
“让我快去?”亡庥笑了,转着手中的紫戒笑了,“怕又只是为了晋州和潞州的事吧。”忽又想到了什么,转而抬头看向饶,问道:“可有信件一同传来?”
“没有。”饶把头埋得更深了。
“本宫再问你一次,可有信件一同传来?!”亡庥不再痴笑,眼神凌厉地看向饶。
饶慌张地抬起头,双手握拳,似犹豫了好久,终是叹了一口气:“主上……信件,饶已经焚了……”
“你!”亡庥惊怒地站起身。
“主上……信上写着‘问卿’两字,饶不敢再期满主上!”
“当真?”亡庥对面前之人不由得再次生疑。
“当真!若主上仍怀疑饶……”饶显得有些着急,微微上前一步。
“好了!”亡庥有些不耐烦,喝止了饶。问卿……这般情况下,他写了“问卿”。亡庥意味深长地笑了,不知是她傻,还是他傻。少年竟用了“问卿”两个字来搪塞她,只怕那少年还不知,此情——已殇!自己用心待他,他却不肯用心待自己。今日的来信,亦不过是一种最令亡庥恼怒和寒心的搪塞。不过,也罢,亡庥并不会为了这个人而使自己的计划节外生枝。毕竟,尧安王府更安全些,同沦斋是自己最后的退路,安能暴露?
“回了前门主吧,本座无需他劳心,呵,说起来,这“前门主”的位置,还是本座赐予他的呢。”亡庥抚了抚垂在身前的长发,故作疑惑地道。
“主上……那饶这就去禀了前门主。”饶微微躬身。
“前门主?何时有了这前门主?”亡庥起身,歪着头笑看向正欲离去的饶。
饶停住了脚步,茫然地转头。那女子的长发松散,正笑着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