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一百一十二年,腊月,不见飘雪。
大大的冰雹,很重、很重,直直的从天空中坠落下来。
打在斟寻的土城上,立即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打在城外那片常绿乔木上,许多手臂粗的枝桠瞬间折断;打在战士刚毅的脸上,没有一个人哈腰缩头。
厚厚的土城上面,一列列的战士,齐声在唱一首悲凉的歌——
大禹先祖呀,你曾经苦口婆心告诫我们:
亲近我们应该亲近的,疏远我们早该疏远的!
那民众本是国家的根基,根基夯实国家才会安定!
大禹先祖呀,你曾经苦口婆心告诫我们:
不要贪图酒色,不要沉湎玩乐,
一样小小的恶习就可能让我们永远丧失了自我。
想那尧帝当年曾经自以为像太阳强大,
但是因为道德缺失早早走向了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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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康啊,太康啊!
你为什么不听先祖的劝诫,
使我们的宗庙祠堂被外姓人的铁骑践踏,
使我们只能隔着洛水远远地望着故土,
内心的苦痛再也没有可寄托的地方。
我们那心中的懊悔呀,像那河水汹涌澎湃,
可是已经消逝的时间呀,什么样的忏悔才有可能让它倒流!
可是已经消逝的时间呀,什么样的忏悔也不可能让它倒流!
这首《五子之歌》据说是夏朝第二任国君夏启的五个儿子所最早吟唱的,那时候,他们的哥哥,夏朝的第三任国君夏仲康因为打猎作乐被东夷族穷国的国君弈驱逐出了都城安阳城,拉开了夏朝衰亡的序幕。那一天,太康的五个兄弟困厄在洛水河畔无法回到安阳,由于他们心中怨恨太康,因此集体创作了这首歌曲,来告诫后人要以太康为戒,不要因为沉湎玩乐而像他那样丢失了国家。
四十年后,当歌声在斟寻国城上空再次响起,谁也没有想到当年如日中天的有夏一族会衰落到如此地步,而且衰落的速度是这样的快。真是兴勃也匆匆,衰亡更匆匆。
斟寻城外,寒国的大军已经将土城里三圈外三圈团团围上。无数只猛虎、雄狮和叫上不上名字狰狞恐怖的野兽在驯兽人的牵引下列成先锋方阵,马上就要展开首轮攻击。
斟寻已经是硕果仅存的一个夏姓方国了,几天前,另一个夏姓方国斟灌国已经被寒国的大军夷为平地。城外的野兽们的吼叫声惊天动地,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这首“五子之歌”。
悲壮的歌声里,没有人怀疑,有夏一族要就此凋零,它就要像那帝尧领导的陶唐部落一样,成为这青铜时代的一颗流星,虽然曾经划出一条灿烂的痕迹,却注定要在短命的一瞬间寂灭,从此它曾经的荣光和辉煌只能成为传说,留在后人的唏嘘感叹中了。
野兽的声音越来越响,战士们的歌唱声越来越轻。终于,野兽的吼叫声完全覆盖了歌唱声,弥漫在整个斟寻国城的上空。
“不要放过一个姓夏的,”有人在高声疾呼,“抓住夏后相,赏金十万两!”
“活捉夏相!活捉夏后相!”
喊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在斟寻国城里的一坐宫殿东北角的一间密室里,一位一身白衣白袍,头上一顶高高的白帽子的四十多岁的男子目无表情站在一角,旁边是一群女眷和孩童,大家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白衣男人环顾四周,叹了口气道:“是老天要灭我夏朝,我又能奈何。”
说完,白衣男人拔出自己身上的青铜佩剑,以剑为刀,向密室西侧的一个粗陶坛子砍去,只见那个粗陶坛子被砍成了碎片。顿时间,松油四溢,一股浓烈的松香味道带着大家的恐惧向密室外面飘了出来。
就在大家的惊呼声里,白衣男人突然从密室的一面墙壁上拔下了一根火炬,扔在了地上,一条火龙从他脚底下瞬间窜了出来,又化成千条、万条更大的火龙向四周猛扑了过来。
眼看到火龙就要吞噬自己了,距密室门口最近的一个青衣女子起身一跃,拉起身边的白衣女子说道:“小姐快跑!”两人疾奔密室门口而去。
“哪里跑!”已经被火龙吞噬了下身的白衣男子看见二人要走,忍住剧烈的疼痛,举起手中的青铜佩剑正想向着逃跑的二位女子作势扔去。突然,他又垂下了手臂,说道:“你们走吧!”
话音刚落,自己也跌坐在了火海中。
两位女子出了密室,远远看到寒国的士兵已经在大门口用木桩撞击宫殿的大门。她们沿着宫殿的围墙跑了半圈,可是围墙很高,根本没法子爬上去。
外面的寒国士兵很快就冲了进来,宫殿里来来回回都是逃命的人,却没有一个可以躲身的角落。
正当她们在躬身伏行的时候,“嗖的一声”,一根长羽弓箭向白衣女子的身后飞驰过来。
“小姐小心!”眼看那箭就要射中白衣女子,青衣女子顺势一扑,推开了白衣女子,自己却被弓箭端端正正射中了后背。
“嬛儿!”白衣女子一声惨烈的叫声,抱起来青衣女子。
但见青衣女子嘴角渗出殷红殷红的鲜血,一探鼻子,已经没了气息。
白衣少女背起青衣女子余温尚存的身体,向前艰难移动了几步,不料一脚踩空,仆倒在地,背上的尸体压在了她身上。
白衣女子挣扎着起了身,刚想要再次背起青衣女子的尸体。突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仔细一看,正是一个寒国的士兵,手执一根长矛,正皮笑肉不笑看着自己。
白衣女子心口一凉,双手握拳护在胸前。
那皮笑肉不笑的寒国士兵一步一步向白衣女子逼近。
就在那个士兵的手将要触及白衣女子前胸的时候,一道黑影快如闪电飞了过来,左手一甩,那士兵的身体被抛起了一丈多高,重重的摔了下来,再也动弹不得。
“姒靡将军!”白衣女子高兴地叫了一句。
“夏后相在何处?”闪电影子问到。
“他,他在朔方密室里!”白衣女子冲着远处冒起阵阵浓烟的地方说道。
拿起寒兵丢下的长矛,被称为姒靡将军的人用力在高高的围墙上戳出了一个圆洞,刚好容得一个人钻出。然后,他剥下那名寒国士兵厚厚的装束,扔给白衣女子道:“风缗故娘,你先行逃生去吧,我要赶救搭救夏相,他毕竟是夏朝的帝王,我们有夏一族的希望所在!”
话音刚落,那黑影又像闪电一样向密室方向风驰电掣而去。顷刻间,远处杀声震天。
只留下了白衣女子独自一人在血腥寒冬的冰雹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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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晚,寒风凛冽。
晦暗的月光被寒风稀释的更加惨淡阴冷,笼罩在一个已经完全废弃的城市上空。
帝丘,在夏相两年前被迫离开后,这里早已经是野草吞径,昏鸦漫天,难觅人烟了,谁会想到这里曾经是颛顼大帝的千年古都,也是夏相时代夏朝的最后都城。
一道快如闪电黑色的身影背负着一条麻袋,在夜色的掩护下掠上一片山岗。只见他到了山岗上一处颓败的宫殿模样的建筑,用手举起一个锈迹斑斑的门环轻轻敲扣着。听到敲门声,屋子里面响起了低沉的声音:“姒靡吗,进来吧,你也知道我行动不便!”
“是我!”那道黑色身影正是白天要去解救夏相的夏靡大将军。
“可否救得夏后?”低沉的声音急切地问道。
“我还是去迟了,我到时夏相已经点火焚身,火遁而去了!”
“哎,这是命呀,天要绝夏,由不得你我!”
“是呀,想当年大禹先祖涂山大会时,万国来朝,玉帛盈山,谁会想到,不出百年,这夏朝的基业说没就没了!”说罢,姒靡的人已进入了那个即将倾塌的房子里,只见里面石榻上坐着一位老年人,须发皆白一脸暮气,那老人坐在那里,两条裤管空空的,显然是没了下肢。
白发老人看见姒靡进来,说道:“你说到涂山大会,记得那年一个叫仪狄的女人曾经向大禹先祖进献了一种美酒,先祖只是轻轻尝了一口,就说‘这酒味道太甜蜜了,我恐怕后世有谁会因为这玩意儿亡了国’,没想到他一语成谶,这帝位还没传三世,都城安阳就在太康手里丢了。”
姒靡轻叹一声,放下背上的布袋,道:“说来还真是那琼酒害人损邦,虽会想到这太康继位后,就立即派人搜寻遭夏禹王废黜的仪狄的儿子帮自己酿酒,从此酒林肉池,穷奢极欲,导致朝纲不张呀?”
白衣老人已是悲愤难抑,哭着问道:“这袋中就是夏后?”
“是的,正是夏后相,你托我救他回来,我还是没能完成你的重托,保住夏后一脉!”
“这不能怪你,是我有夏一族气数当尽,真要埋怨,也只能怪那琼酒,据说离开帝都这两年,夏相天天借酒消愁,可有此事?”
“借酒消愁愁更愁呀,夏相这几年锐气尽消,老态已显,所以我去年才离开了他,说来还是应怪美酒蛊惑,销人筋骨!”
“真不明白,大禹先祖如此英明远见,为何还要吩咐仪狄造酒,埋下如此祸根,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呀!”
当晚,这两个人在破败的宫殿里面挖了个坑,依国君之礼就地埋葬了夏相。事后,两个人再说起酒来,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天底下所有的美酒都取来,变为自己的洗脚水。两人对这美酒如此痛恨,殊不知四十年后,那有夏一族仅存的一点血脉,正是依靠酒的力量,聚小火而成大势,最终再次匡复了华夏,创造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丰功伟业。
故事要从夏相亡后十六年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