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吉尔向父亲说:“魔素并不是只有人类才拥有。事实上,很多兽类魔素的容量和精纯程度,都要远超我们。但是,人类在魔素的控制和运用上的才能,却远非其他兽类可比。人类对魔素的形态和功能的控制力得天独厚,可以把魔素转变成极泛用的各种形式。”维吉尔看了看仍没有力气站起来的凝魔师,“但是,即使是有一点优势,要做到将魔素转变为其他我们所需要的形态,也仍然是极高难度的一件事。如果要做到能在‘生体凝魔’中起作用的程度,则更加困难。但这是我们这里的凝魔师所必须训练的东西。”
维哥洛也在看着凝魔师。他问:“如果他们的训练中出了问题,会有什么后果?”
“有一些凝魔师的精神会难以负荷。”维吉尔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而那位药剂师却突然说:“但那也是我们自愿的。”他直视着维哥洛,就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位财政大臣一样。“在魔素这种充满奥秘的研究中尽力,开辟精神力的无尽潜能——这是我们这些被赋予智慧的人类,所必须做的事啊。对吧,大人?”他在昏暗的灯光中微笑,露出因长期试用不同草药而发黄的牙齿。
维哥洛微微一怔,然后沉默下来。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维吉尔为他的父亲让出一条路,“前面,才是‘生体凝魔’真正的工作。”
他们踏着黝黑的砖石,往长廊的深处走去。一排排各种不同大小的铁笼,开始在前方的昏暗中显现出来。维吉尔的靴子敲在铁笼之间的通道上,一双双明亮如灯的眼睛,瞬间在笼中闪现出来。
维吉尔知道父亲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嘈杂声音。
那是兽类狂乱挣扎的声音。嘶吼声、尖声、翅膀的扇动声、工作桌上工具的碰撞声、惨痛的无法分辨来源的高声、缓缓喘息着的低声、分不出特质的凝魔师们交谈的声音。这些声音伴随着弥漫空中的血腥味,无可阻挡地扑面袭来。他感觉到维哥洛的身体正渐渐绷紧。
“拾伽图·知世。”维吉尔叫一个站在笼子边记录着的人。那个人转过头,眯着眼睛认真地看看,然后突然如梦初醒地说:“噢,执政官大人!欢迎欢迎。这位是,财政大臣?可真是位少见的客人……真是抱歉,两位大人,属下不知道两位要大驾光临。”他礼貌地深深一躬。
“这位是知世家族的……次子?外界对你的评论很少,我甚至觉得你从来没有出席过歌雅城重大的宴会呢。”维哥洛说。
拾伽图平静地笑笑。“属下确实是基本没有出席过类似的场合。”
“他虽然不是个凝魔师,但现在担任着这个凝魔工场的总管。由于这个身份,他还是不要太张扬为好。”维吉尔转向拾伽图,“上次我让你惩办陨火骝任务的相关人,完成了没有?”
“经过证实,在陨火骝的生体凝魔过程中,几名凝魔师确实违反要求,在陨火骝身上用不当手段制造了太多的创口,并注入了过量的魔素。我们已经根据规定,将相关者流放至群鹰山脉南部。”
维吉尔点了点头,“不要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是。”拾伽图退了下去。
“维吉尔,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等拾伽图走远之后,维哥洛问。
执政官领着他的父亲,继续往前走。“上次平定若菲城乱军,我们所使用的陨火骝,是之前已经开始了研究的生物。我们发现它烈焰般的鬃毛以及极强的冲击力,有着很强的军事价值。所以我们想运用魔素侵入它们的身体,激起它们的怒火,限制它们的前进方向,让它们在战场上成为只冲击敌阵的‘火神之箭’。这是我们最初的构想。”
维哥洛跟着他静静地走着,等待他说下去。
“但是,在后来的研究中,有一些凝魔师发现了陨火骝别的特质。当它受伤的时候,它的伤口不单会喷出血液,还会涌出一种魔素构成的、异常灼热的物质。它们会在伤口愈合之后,固化成像它们颈后那样的火焰般的鬃毛。凝魔师开始用自己的魔素去抑制这种魔素的涌出。他们把这种亟待爆发的力量封锁起来。”
“你知道这件事吗?”维哥洛问。他的声音带着隐秘的颤抖。
“我允许了这件事。”维吉尔说,“我同意他们这种做法,是可以很好地增强陨火骝的杀伤力的。但是,我给他们规定了制造伤口的位置、方式,以及注入魔素封锁的程度。”
维哥洛明白了:“那些凝魔师没有遵守。”
“他们把陨火骝身上的伤口增加到……可怖的程度。同时也为它积蓄了难以估计的魔素。结果,它们变成了自我毁灭的火球。”维吉尔静静地咬紧牙,“它们在战场上起到了超乎想象的效果。”
“但是,我们都以为这样就是你原本的计划。”维哥洛眯起眼睛,“你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
就在这个时候,在前方不远处的工作台上,一声撕心裂肺的可怖声音突然传来。极快的扑翅挣扎声同时响起,凝魔师惊讶地喊叫。然后,一阵光芒突然就从那个地方迸溅出来,魔素四分五裂,照亮了那只逐渐停止了动作的大型蝙蝠。鲜血缓缓地从工作桌上淌下来。
维吉尔扶住他父亲的手臂。他感觉到那上面的颤动。
他沉默了一阵子,然后领着父亲再度往前走。“这件事,我只想让我们内部的人知道。即使外界的人觉得我怎样冷血、可怕,即使我自己也难以接受,我也必须微笑着,让人觉得那是我自己计划的创造。”
他又露出那样虚假的微笑。“‘生体凝魔’……它从来不是一项慈悲的技术。但它是一项为了城邦、为了联盟、为了人而创造的,最有效的工具。城邦的问题需要解决,‘大陆心脏联盟’迫待加强……战争一定会爆发。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决定性、压倒性的力量,没有他物的牺牲,遭受伤痛和死亡的,就必然是我们、我们的同胞自身。”
“公开这里的研究,那是不可能的。人民只会支持符合他们设想的东西。他们忽视了要维持自己、要维持这个城邦,整片大地所必须作出的牺牲。他们接受着,也享受着这样的优越感。而直接暴露出这种牺牲的人,他只会被驱逐到人民的对立面。”
维吉尔低下了头。他们两人走路的声音轻轻地回响,穿梭在堆叠在两旁的无数铁笼之间。兽类低沉的呜咽像电流一样,几不可闻地跃过庞大而昏暗的空间,掠过流淌的鲜血与凝固的残肉。
维吉尔的声音再度响起,带上了一种低低的磁性。“很快,就是我城和涓影城、骑光城共同举行的‘大围猎’。我希望在那上面,用一种可以为大多数人认同的方式,来公开展示我们的凝魔技术。议会和人民的抱怨都会被平息的。”
他们停了下来。面前已经是长廊的最深处。在那一片宽敞而平坦的墙面上,一只巨大的、直立的火蝾螈,正被以锁住四肢和颈脖的方式,固定在墙壁上。它比维吉尔高出一半,修长的躯体上覆满了鲜红发亮的、爬行动物的鳞片,细小眼睛的光泽如同闪烁的红宝石。
在它的面前,一个附魔师站立着,右手悬空,放在它的腹部前方。变幻着不同色彩的魔素之光,正在他的掌心中凝聚,缓缓进入火蝾螈的身体。它们像是无数密集的针钉一样,在火蝾螈的厚皮上,刺穿出一个个不存在的小孔,然后从中渗入。凝魔师的脸上泛起迷幻而沉醉的表情。
然而突然,火蝾螈开始颤抖、剧烈挣扎起来。它的蛇一般的赤舌缠卷着从口中伸出,尖而巨大的头颅上,飞快游动的光波冲过它的脸庞,划过它的后脑。那个头颅突然一道道地破裂,迸溅出滚烫的血浆来。
有一泡鲜血从它的额头,直接溅射到了维吉尔的左脸上。维吉尔闭起了眼睛,抬手轻轻地擦了擦脸上的血,跟父亲说:“这,就是‘生体凝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