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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月

秋月之望,澜州草原上一辆车队正在月光下徐徐前行。

“父亲。”其中一辆大车的车厢内,一名八九岁的稚嫩小儿正依着周礼参拜踞坐在自己对面的一名男子。车厢有些颠簸,那小儿的虽尽力稳住身体,欲将礼节做到位,但仍不免有些微微颤抖。

那男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岁模样,白面无须,双目狭长,看起来颇为俊秀,但神情间却冷漠不已。青年男子微微睁开细长的眼,看了眼小儿拜服的身躯,鼻间发出一声轻轻的冷哼:“你也就这样了。”

说罢,男子合上双目,闭目养神起来,再也不发一言。

小儿闻言,身子忍不住一晃,然后立刻维持住礼节的姿态,一动也不动。

月辉如水,漫过了茫茫草原,而车队仿佛荡漾其中的一只长舟,劈开了月夜下的波涛,朝着东方那周天子之国前进、前进……

启明星渐渐亮起,昼夜之交已临,正是旅人们最困顿的时候。忽然,远处涌动的波涛中慢慢显出了几座巨大的黑影,仿佛浮出海面的怪兽,静静等待着吞噬勇敢的水手。

闭目养神的男子瞬间睁眼,却丝毫没有看那仍然拜服的孩子。

车队已经停了下来。

“王爷。”外面的车夫轻轻呼唤了一声。

青年男子挑开车帘,看了眼远处的黑影,轻声赞叹道:“这就是极西之地堪与周天子百万铁骑争雄的机械甲胄啊……”这是男子在旅途中第一次流露出情绪的波动。

车夫为自己的主子打开了车门,然后跪在地上,将一块硝制的上好犀牛皮搭在肩上。青年男子落脚踩着车夫的肩膀下了车,看了看四周围拢的护卫,摆了摆手。

刷的一声,原本呈圆形围拢的护卫立刻站成左右两排,虽然每个护卫身上的甲胄都琐碎而沉重,却丝毫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一个削瘦的身影从远处慢慢走来,大声道:“金帐之国的王啊,你也要向大周的天子臣服吗?”

青年男子眯起眼睛,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近,却没有答话。

“你要把你的孩子送去做大周的质子,来换取周天子的施舍吗?”

车夫上前一步,看见青年男子轻轻摇了摇头,又退了回去。

那道身影渐渐清晰,面孔也已经依稀可辨。他有着亚麻色的头发,苍白而削瘦的面孔上镶着两颗碧蓝的眼睛,那么的清澈,倒映着映入其中的一切。

青年男子笑了,冷漠的神情瞬间冰雪消融,转眼间就仿佛春风般和煦:“否则能怎么办呢?谁能抵抗周天子的威严啊。”

“我们可以。”拥有宝石般眼睛的人停了下来,说:“周天子和他的国虽然很庞大,但已经太老了,老到已经维持不了表面华丽的妆容。”

“而我们。”来访者挥手一指自己的身后:“我们有远超周天子之国的技术,我们才是未来的方向和希望!金帐之国的王啊,你应该明白怎样做出选择。”

被称作金帐国之王的男子摇了摇头:“太少了,你们能驱动的机械甲胄太少了。你们极西之地的资源太贫乏了,能维持几具这样的机械甲胄的运转呢?三十?五十?还是一百?周天子和他的国太富饶了啊……那万乘的战车,百万的铁骑,那可是死亡的洪流啊。”

“所以,当我们取得了他的国,就会拥有更多的机械甲胄,那才是可以统御这世界的力量!”来访者看着金帐之国的王,平静的说。

“这是邀请?”金帐之国的王收敛了笑容,淡淡的问。

“不,是威胁。”来访者平静的说。

“我没有资格和你们谈条件?”金帐之国的王说,声线依旧很平稳。

“没有,就如同你没有资格同周天子谈条件一样。”来访者平静的叙述着一个事实:“你的国土处在富饶的东方之西,亦在强大的西方之东,必然是我们与周天子的战场。”

金帐之国的王垂下眼帘,仿佛在思索什么,然后唤了一声:“麟儿。”

车中的幼子应声下车,一步步走到自己父亲面前。

来访者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见到周天子,告诉他,荆昭王,死节。”

来访者碧蓝的瞳孔猛然收缩,不远处那几座巨大的黑影,立刻在东方的晨曦中发出尖锐的鸣叫,冲天的白色蒸汽柱从黑影的背后喷薄而出,静待狩猎的怪兽奔跑起来,扑向守候已久的猎物……

“穆王一十九年,荆昭王于谒见天子途中,遇极西之敌,全殁。”

老史官叹息着写完,将笔搁下,捧起竹简交予身边的侍童,轻声嘱咐道:“拿去烘干,小心点,别烤裂了。”

侍童慢慢退了下去,老史官又拿起笔,铺开一卷竹简,等待着。

大殿上静的可怕,座上的穆王,当今的周天子,将目光投向虚无的远方。群臣侍立于殿中,看着殿前那个行着标准周礼拜着周天子的幼小身影,就是最苛刻的礼官,也挑不出毛病来。

“你叫什么名字?”

周天子终于开口了。

“叶归麟·贴达尔汗。”稚嫩的声音坚定而响亮。

“哦……”周天子叹息一声,其实他几乎都已经忘了当初给草原上的那个金帐之国封王的事情了,周天子的国土太庞大了,庞大到连一位王都已经被遗忘。

而如今,这位被遗忘的王,以死表明了自己的忠烈,也带来了战争的气息。

“叶归麟·贴达尔汗……”周天子低声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看着殿下幼小身影的目光柔和起来,说:“起来吧,贴达尔汗。从现在起,你,就是荆成王,你和你的孩子,将永远是草原上的王者。”

幼小的身影缓缓起身,然后站立在殿中,身姿挺拔。

周天子的眼神凌厉起来,扫视了一圈他的臣子,说:“既然他们想要战争,我们就给他们战争!”

群臣轰然称诺。

老史官的笔飞舞个不停——穆王怒,欲战,无不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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