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三赶紧问。他跑到小四边上,只见小四正眼神发直地看着最中间的那节车厢。
“你看……”小四表情严肃、眼神呆滞,神游物外试的,头也没回,只是继续盯着车厢,一字一顿、十分机械地说:“你看那个模型乘客,怎么和我长得一样?”
“是么?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吧。”小三起初并没觉着这是一件大事,可是当他顺着小四的目光看去时,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列车模型最中央的那节车厢里面,就是那个齐刘海、月牙眼的小女孩在的那节车厢,里面有七八个模型小人,其中坐在最中间的一个小人的的确确和小四长得很像,就连表情神色都十分相似:他斜靠在窗边,皱着眉头看着窗外发呆,眼神迷离,一副小四式的白日梦表情。小三越看越觉得越像,就好像是有人照着他的模样制作出来的,而且做工十分精细考究、栩栩如生,尤其是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骨碌碌地转动起来。
小三开始感到一阵非理性的毛骨悚然,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去解释这种巧合。难道是眼镜男故意为之?还是月前镇旅店的小伙计的杰作?都不可能啊,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还苦口婆心地劝他们不要来月前街呢?或者是激将法故意刺激他们,以确保他们真的来了月前街?可是有这么用激将法的吗,对他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一连串的疑问像CMD的命令提示符一样,一行一行地在小三的脑瓜里快速闪过,却终无正解。他看了一眼小四,小四早就已经脸色惨白了。
“我……我觉得我们还是快、快、快点走吧。”小四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可见是吓坏了,“这……个鬼地方实在怪异得很,怪不得人家都劝我们不要来呢!奶奶的,也不直说!看我不回去找他们算帐!”他本来就苍白的脸经过惊吓更没有血色了,在白色光线的照射下看着像一具年轻的骷髅,连僵尸都比他面带血色。
突然之间,从屋顶射下的那道白色光线消失了,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小三和小四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还没等两人开口说话,光线就又回来了,那白色比之前更惨淡。一秒钟之后,光线机又消失了。就这样,那道光开始有节奏地闪烁,和人类的心跳在一个频率上闪烁,整个屋子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得明暗交错,小三和小四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声响从地面传来,咔嗒!停了半晌之后,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卡嗒声,和着光线明暗的变化保持一致。一阵音乐声随之响起,幽幽的手风琴的solo,盘旋在大厅里,宛如秋天的风穿过金色树叶的白桦林,回荡在俄罗斯广袤而空旷的平原。
小三和小四对眼前的变化目不暇给,而地上的火车模型却开始缓缓移动了,原来那卡嗒声是火车开动发出的。地上的细沙如同流沙一般,细细碎碎地向四面墙角游走,露出掩埋于沙堆里的乌黑色铁轨。几秒钟的功夫,屋子中间的细沙便消失殆尽,连一颗都没有留下,一条完整的环形铁轨顿时呈现在两人眼前。火车模型继续向前移动,慢慢地加快速度,卡嗒声的节奏也越来越快,音乐的节奏、屋子里光线的明暗变化也越来越快。
一阵歌声响起,从一个人到几个人,再到几十人、几百人,伴着手风琴的音乐,越来越厚重、越来越雄浑。两人紧张地环顾四周,却无法找出歌声的来源,好像从天空中传来,又好像从自己的心底传来,总之它无处不在,填满了意识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道缝隙。
“哎呀!”小四仓皇失措地大叫一声,把小三几乎惊吓得跳了起来。“你看,那些模型会动!”
果不其然。火车上所有的模型小人一下子都变成了活的小人,有的端坐着、有的站起身来、有的看着窗外,列车员从一节车厢巡视到下一节车厢。整个车厢的人都在唱歌,每一个人都在唱同一支歌,一支谁都没有听过的歌。
两人惊恐地往后退。小四几乎站立不稳,他似乎感觉到有一个目光投在他脸上,也投进他的眼睛里,抓着他的心脏。一圈、两圈,火车缓缓经过两人面前。当那火车正中开着的那扇门再度经过的时候,小四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酷似小四的模型小人正无声无息地看着自己。当两人眼光相遇时,那个小人对小四笑了笑。与此同时,屋子里的光线忽然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所有的物体也跟着静止了。整间屋子在一霎那间黑暗和安静了下来,好像一艘倏然沉没于海底的巨轮,两人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小三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似乎有什么不妥——正常人都能感觉得到。他说不上那到底是什么,因为实在是无据可循。他第一次同意小四的撤离意见,他打开手电,向小四挥挥手示意撤回。小四看到小三的手势,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弓着身子、抱着照相机,像一只受伤的兔子一样地窜回门口,回到大厅门口,然后贴着门板站着,等着小三出来,连大气都不敢出。小三拿着手电筒最后环视了一下四周,便下了楼。
二人穿过大厅,在二楼楼梯口的那扇木门站定,却惊讶地发现,刺眼的白光不知从何时破窗而入,像被冰封的白色的海浪一样,充斥了整个大厅。空气变得青白冷寂,密密麻麻、斑斑驳驳地布满了光的影子。那些竖线条的尖利光影,像长满了刺的霜冻,闪着令人畏惧的寒意,似乎轻轻的一个碰触就能把人的手指划破。小四屏住呼吸,恐惧地转头看看小三。小三虽然无法否认心底的不安,但还算是镇定,示意小四不要慌张。两人略带迟疑地走下楼梯,进入到冰冷的光线中。他们都不敢正视对方的脸,却抑制不住想象对方眼中自己的脸在这光影斑驳中,会被撕裂成什么样子。穿行中,他们能感到那寒冷光线碰到自己的脸颊、手指、衣角,以及每一个轮廓而折断,发出清脆细微的断裂声,而自己的皮肤表层细胞也微微地被这光刺划开,毛细血管破裂一样地隐隐作痛。他们只能缓慢地行走,害怕光线会因为移动太快而像尖刀一样地刺入他们的身体。两人如履薄冰地穿过这寒光幻成的冰洋,终于移动到了大门口。屋子里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都听不到——这些能体现生命特征的声音,仿佛在踏入这光池的第一步就被一个不知名的力量吸走收起,装到一个透明的塑料袋中,再抽去了所有空气,被深深掩埋在了某个永远不会被找到的秘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