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凌子默这“东宫讲官”的差事只是兼职,翰林院“编修官”才是他的本职,原是不必每天都去东宫值讲的。但自从凌子默“以傲治傲”,一展武功彻底赢得太子好感之后,这是几天来,太子每天都下敕令让他前往东宫,缠着他教自己武功。
外人暂时还不知道太子痴迷的是武学,前几任的翰林讲官们只道太子爷突然转了性子,喜欢上念书了,不禁感叹怎么就让凌子默这小子赶上了好时候,以前太子不爱念书,皇上却认为是讲官谕导无方。
当然也有翰林院同僚诸如徐玉清等,见了凌子默少不得恭维他几句教书有方,言下之意对凌子默颇受太子垂青甚是眼红。更不要提因鹬蚌相争被挤下来的修撰官董超了,他一定认为,这份东宫圣眷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吧。当然,张乘风就又不同了,他本来就胸怀坦荡,又与凌子默交好,一次说道这事,便道:“希凡,多亏是你去了,我听说了东宫遇刺的事情,要不是那天你在,听说太子爷说不定……啊,多亏没选中我啊!”
凌子默也知道,时日久了,若被外人知道自己和太子每天只是“切磋武艺”,那一定会被弹劾的,只能想个办法因势利导一下。
于是,一次凌子默借口武学不过是“一人敌”的技能,问太子愿不愿意学“万人敌”的本领?太子一听果然兴趣盎然,凌子默便和他说起了几千年前留下来的一部史书:《史记》。先从史书里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讲起,牵引出书中那些经天纬地的大人物和波澜壮阔的大事件,接着再将太子本应该学习的四书五经、经史子集穿插其中,这样一来,太子竟然津津有味,沉迷书海了。
过得几天,说也凑巧,皇上和内阁首相、华盖殿大学士刘康,新任内阁次相、礼部左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吕文沛、兵部尚书项大夏在御花园里散步,见到太子在一个凉亭里读着《汉书》,皇上问了几个典故,太子不仅回答出了典故的内容,还从典故引申了一些治国安邦的道理,喜得皇上龙颜大悦,连对身边的太监总管、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道:“明日传太子的师父在东宫觐见,朕要好好褒奖他!”
听了这个旨意,凌子默赶紧到表哥耿炎那里,说了前因后果。耿炎却微笑道:“不用担心,虽然你没按照太子教育的既定课程教授太子,但是太子学习的是‘帝王术’,毕竟与咱们这些考科举求功名的士大夫是不一样的。我朝皇家崇尚的是‘外儒内法’,你教太子读史书,把儒家、法家、兵家等等都包含在内了,皇上是贤明之君,看中的还是教育的治国实效啊。”
果然不出耿炎所料,第二天皇上问了凌子默是怎样教的,凌子默并不讳言自己未按既定顺序跳过了四书五经,直接讲了二十四史,并说了自己的思考,这样教无论是对太子,还是对帝国未来都最有益。皇上听了沉吟了半响,害得凌子默的恩师、在一旁陪侍的文渊阁大学士吕文沛为他捏着一把冷汗。
好在皇帝也知道太子好动厌学,这好不容易凌子默有本事让他能坐下来读书到底也是好事,至于是先读经书还是先读史书,倒也不是什么大节。便龙颜大霁,下旨将凌子默晋升一级,升为“翰林院六品修撰官”,这下倒与董超、张乘风等平起平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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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默升了官,心里也高兴,想赶到白云观去,急着把这好消息告诉在哪养伤的秦似梦。自从上次凌子默在白云观救下秦似梦,他就将她安置在观后的一间草屋里,倒也没被人发现。后来“柯式四雄”入宫想要绑架劫持太子未果,一人逃脱,另三人全部被擒,秦似梦也就更安全了。
“笨熊!我来了!”
凌子默先观察了一下草屋周围,确认安全后,这才推门而入喜滋滋地道。
谁知屋内一个人也没有,凌子默连叫了几声,也没人应。里屋也没有人。
凌子默正担心秦似梦会不会有危险,忽然发现桌上摆着一封信,信上压着一只玉笛。原来秦似梦已经离开小屋,留书一封表示感激,另告诉他留给他一只“金刚玉”磨成的玉笛,而凌子默留给她防身的无名利剑被她藏在了玉笛的机关之中,这样谁也不会想到一只风雅的玉笛之中,会藏着一把绝世神兵。
而凌子默这时一点也没有得到奇珍异宝的兴奋,就连刚才那升官的兴奋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惆怅。秦似梦其实应该是是知道到凌子默对她的情意的。两人从年少时就认识,要是那时候就知道秦似梦是女儿身,那么他们两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这次邂逅重逢之后,虽然秦似梦身份和踪迹扑朔迷离,但是凌子默并不在意,他这年少的情愫怦然而动,秦似梦养伤的这二十多天,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仿佛每天生活在粉红飘香的天堂里。
又是不辞而别!
而偏偏又是以这样难言、不舍的语气与自己分离,凌子默一时不知道是该恼怒还是应该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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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海棠开得正美。
花下,桥边。
凌子默长身玉立,一种失恋的落寞笼罩全身。他缓缓拿起了玉笛,吹起了一首悲伤的曲子。爱而不得、恨而不舍,天上地下、缠绵悱恻,那笛音像春天的微雨,轻抚着人面,渗入人心,听者也不由得为之动情。
一瞬间,笛音戛然而止。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凌子默身后的白衣女子见他倏地转过身来。
清俊的脸上虽然挂着泪痕,但眼光确如寒月般清冷而锐利。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个脸上混杂着男孩式的委屈与男人式的刚毅、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在落英缤纷的海棠花下吹笛的景象,如歌如诗,看得白衣女子,心,仿佛是夜空的花火,在那一刻被一个眼神,点燃、绽放。
他只是漠然地望了她一眼,根本不关心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他的心里只有秦似梦的点点滴滴。于是,他不发一言地擦肩而过。
凌子默很晚才回到自己的府里,那一夜他醉了,第二天也爬不起来点卯,好在他的品级还不够高用不着早起早朝。只得让小满向东宫和翰林院分别告了假,今天若有来客,全部挡驾。小满这时已经被戚杨划给凌子默,照顾起居并管理府内的事务了,再过几年等小满大一点,凌子默打算正式委任他为凌府管家的。
耿炎听了小满的报告,忙了一天以后,在第二天晚上掌灯时分赶过来看他。凌子默也不说什么。
“云云,”耿炎叫着凌子默的小名道。“伤心?”
表哥耿炎就是这样的“心比比干多一窍”的聪明人,什么事他无需多问,平时也不多话,但不言则已,一说即中。
见凌子默一言不发,耿炎便道:“昨天你才得到圣眷垂爱,那是天大的喜事,你师父吕相国、兵部项大人还有其他很多大人要么差人送了贺礼,要么亲自到你府里贺喜,你倒好,却在外面买醉!”
凌子默想到秦似梦弃自己而去,鼻子发酸。
耿炎看着他失恋的样子很可怜,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头发道:“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凌子默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刚刚我来的时候,项大人从你师父吕相国那里听说,皇上很喜欢你,要招你给永潇公主做驸马。现在看你这样子,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啊?!”凌子默被这个消息惊得一时无言,不知怎么地脑海里跳出了一个词“诀别”。难道自己与秦似梦真的有缘无分吗?
一行清泪终于无声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