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黑暗里，被嵌进了一块散发着温和光芒的玉石，他像一抹凄美的幻影，投映到玉石上。裹在灰色长袍里的颀长身体，纤细且阴柔，长及腰臀的一头银发直而柔顺，乖乖的躲在他的身后，他那张精致的脸好似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并不那么的真实，再加上一双完全不搭调的血红色眸子，激起了索维娜满身的鸡皮疙瘩。
他也有着如天使的温柔笑容，甚至连他那血红的眼眸里都填满了笑意，在索维娜呆愣之际，他伸出了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优雅的向她行礼。
是她从未见过的绅士。
“我来寻我的牧羊犬。”他说，目光随之绕过索维娜，落在了赫卡特的怀里，一抹更浓的温柔在他眼中滋长开来。
赫卡特一手拎起怀里的牧羊犬，摔向索维娜很有肉感的背脊，索维娜猛然间清醒过来，低下头看看穿过了她的肚子的一只胳膊，视线模糊起来，朦胧间，她看到他的手，拎着一条狗腿，缓缓穿出她的身体，她的意识也开始混沌起来，灵魂仿佛要被剥离身躯，却是泛滥开一股惬意，勾人心魄的惬意。
有人给这种惬意定了一个名字——堕落。
“你的手要是不想要了，直接开口说。”
索维娜跌坐在地上，狠狠喘着气，他蹲了下来，又伸出了那只手。太过漂亮的东西仿佛都是带着剧毒的匕首，只要轻轻碰触到，在生命里都会成一道永远抹不掉的伤。
索维娜的眼神变得有些怨毒，她这样的表情在赫卡特看来，甚是美丽。
所以当赫卡特走到索维娜身边的时候，索维娜没有被赫卡特拎起来扔到角落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赫卡特的趣味古怪得及其不正常，已经不能算在恶趣味的范畴了。
“他是谁？”索维娜爬了起来，也不再看着他，看着他的脸总会令人心神恍惚，思绪也会在那一瞬间就被扯远。
“德维欧。不会飞的虫子。”
早已听惯了赫卡特刻薄、傲慢的话的德维欧，丝毫没有计较，他反而很喜欢赫卡特这样介绍他。索维娜却是听不懂赫卡特言外之意，只是那一瞬间，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现——
赫卡特一直说天使是“会飞的虫子”，不会飞的虫子，便是失去了翅膀的天使吧。倘若天使没有翅膀……
索维娜揣着她的揣测，心里忐忑不安，不由得看向了赫卡特，而赫卡特对眼前的阴柔男子除了有一丝讥讽的意韵外，并没有任何的排斥和防备，这让索维娜也放松了几分警惕。
“既然是找你的，你们慢慢聊，我回避。”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索维娜提起了垂地的长袍，好让步子迈得快一些，大一些。
迎头撞上了出现在门口的赫卡特。
赫卡特盯着她，看得她头皮发麻，看得她想像一条疯狗一样扑上去。
“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哪有。”索维娜心虚了，下意识的瞥了眼被德维欧抱着的牧羊犬，赫卡特正好看到她微微有些血丝的眼白。也就不说别的，她把路让了出来。
准确的说，她是懒得搭理索维娜。
“我家奥克特里很喜欢她呢。”极富磁性的声音飘进索维娜耳中，她却像极了失足落下漂着冰渣的冰河窟窿。更不敢去看赫卡特的脸，那实在太可怕。
出乎意料的，赫卡特没有任何的反应，德维欧那句让索维娜如履薄冰的话在赫卡特听来，好像简单得如同“今天阳光真好啊”。
窗外透落的柔和光芒中，索维娜略微苍白的脸露出了一丝疑惑：
“奥克特里看得到赫卡特，是因为你？”
“这个世上有那么一些人，因为注定的命运，而拥有了常人无法拥有的东西。他的人生注定铺满了他人的尸体，他注定是某些人的噩梦，与我无关。”
因为注定的命运。
那她的命运是如何的？
德维欧放下了怀里的牧羊犬，不再呆在别人怀抱里的小东西，安静地坐在冰凉的地上，睁着它的蓝瞳仰望着索维娜。被一条狗盯着，这样的感觉还真是比走进黑暗巷弄时有一双青色的鬼瞳一路随行还要来得阴寒。
索维娜想要移开视线，身体却在做着完全相反的事——她蹲下身，与它平视着。
“果然是做了亏心事。”
赫卡特的声音激醒了索维娜，索维娜尴尬的扯着嘴角，躲到赫卡特身后去。
“奥克特里说喜欢我。”索维娜掂量着自己招了比较好，这话一出，她又立马紧张地、坚定地补充道，“我没有答应他任何要求。”
“奥克特里会伤心的。”德维欧轻描淡写掷下一颗炸弹，索维娜冷漠的瞪了他一眼，对此并没有任何的不安和愧疚。她关心的只有赫卡特的反应，她在乎的只是她自己。
她虽然活在这个世界里，可是这个世界离她太过遥远，远到她一直把自己当作是个过客，而她也的的确确是个过客。最好的结局便是不在任何人的生命里留下痕迹，然后悄然离开。
赫卡特嫌弃着这个无聊的话题，好似已经懒得再听到关于这个话题的任何词句，索维娜暗自庆幸着。
关于奥克特里。
奥克特里……
奥克特里并不知道索维娜见到了德维欧，他也许久没有见过德维欧了，要不是那晚见到了抓着索维娜的赫卡特，他都快忘记了德维欧的存在。
带着冰渣的冷风刮痛了他露在空气里的脸庞，倦乏之意袭上心头，让他不想再挪动身体在寒风里前行，却又是无所事事，无处可去。他仰头看着挂着一层薄薄冰衣的索菲亚教堂那巨大的穹顶，越发的茫然。
蒙着一层灰黯阴云的天空，压在头顶，沉沉的，扫地的几位修女碎碎念叨着，多是埋怨这鬼天气。
奥克特里从她们身旁过，她们并没发现，兀自聊着她们的事儿。
中央大厅里充满了烛火的味道，它们燃烧着自己，必然是要留下存在过的证据，它们用这种比身躯焚烬时所散发出的气味稍微温和的味道，占领了这个大厅。厅里依稀几人，成了陪衬。
奥克特里不愿意抬头，头顶上的画太过神圣，他这被唾弃的罪人，在这样的神圣之境，只能卑微如蝼蚁。
内墙周边的烛火即将燃尽，墙角打盹儿的修士将会受到惩罚，奥克特里走过去，想要叫醒那位修士，免他被责罚，可是在看到修士一脸的惨白，双手哆嗦，奥克特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扰他休息，还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修士盖上。
备用的火烛安静的躺在修士倚靠的墙台上，它们让奥克特里无法移开眼睛。
修士被晃动的火苗光所扰，散发出一股淡香的、披在他身上的披风，滑落在地，他拿了起来里外看看，瞧不出它的主人是谁。
忽地，内墙这边的火烛一瞬间全部熄灭了，奥克特里拿着唯一一支还有点幽蓝小火苗的粗烛，不解地张望。
新烛上的火焰太小，冷风一吹便如水中倒影被荡漾的水波冲散，却是再不能自行复原。
内厅的烛火，熄灭了。
“索维娜，索维娜大人！”
索维娜房中诡异的气息因为这一声急切的呼喊而消失不见，索维娜拉开门，只见一老嬷嬷哆嗦着站在门外，像是被厉鬼缠身般，惊慌失措。
这让索维娜不由得紧张，难道是约翰一世又被行刺了？还是说是约翰一世被行刺的事传扬了出去？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足以让索维娜头疼。她也没让老嬷嬷进门来坐下慢慢说，只是脱口便道：“出了什么事？”
“中央大厅里的灯火熄灭了！”
冷风从窗口灌入，扑到索维娜的身上，在她身上打了一圈，又呼啸着像是叹息般，离去。
索维娜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迟迟没有说话。她需要消化一下这个能让嬷嬷如见死神的消息，或许告诉她死神就在她面前，她都不会表现出任何可以胜过此时此刻的惊恐表情。
为什么在索维娜看来攸关性命的事，总是会被说得像“早上好”一样轻松，而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要被拿来一惊一乍?
“知道了。”
除了这句话，索维娜吐不出更合适的语句来。
索维娜气定神闲的准备倒上一杯红茶润润嗓子，顺便安抚一下被赫卡特吓得快要沸腾的心跳。嬷嬷却像是目睹了一个变态杀人狂在虐杀一个无辜幼童，惊恐之余油然升起一股悲愤。索维娜没意识到眼前的嬷嬷是她从未见过的，也许是因为她认识的人的实在太少。
这位嬷嬷是奥克特里的乳母，是芳菲娜的女奴。
“求您救救巴西尔陛下吧。”嬷嬷敛去那一丝卑微的悲愤，无助地，用额头重重磕碰着地面，“陛下不是恶魔，他的心比耶和华还要仁慈。”
“不就是几根蜡烛么。”
“……”嬷嬷听后忽地直起腰，鲜血从磕破的眉心上滑落，像两条红线，刺目地照耀，“您也相信陛下是无辜的吧，请您去大厅，在众人面前说一遍刚才的话吧。”
索维娜犹豫了一下，稍稍侧过身直面赫卡特，赫卡特点点头转身离开，她才应允了嬷嬷的恳求。
她想要一点宁静，一点时间，去解开杂乱的心绪古德王爵的衣冠冢前，那些人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炸弹，导火索将在她无法控制下被引起，然后引爆炸弹将她炸得尸骨无存。弗林雅冰冷的鲜血染红的被子，盖在她身上，那是最后的警告吧。
“索维娜，你不该过来。”约翰一世；亲自来堵住索维纳，他的脸比雪还白，没有一丝血丝气，或许是伤口还在流血，或是这天气太糟糕，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筋疲力竭的狮子，只剩下舔伤口自治的力气，然而他却要用这仅剩的力气去捕杀一头逐渐壮硕的—.绵羊。
“您更不该过来。”
索维雅绕过约翰一世，踏上了门前的石阶，阶上一层薄冰“咯咯”裂开，细碎的冰渣粘在她鞋底上磨成了水，在门前落下了模糊的脚印。
倘若那些注定要在她生命中留下一个脚印的过客，可以消失得如此干净，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奥克特里跪在厅前，也随着众人扭头一起看向“咯吱”一声开启的门，他的脸被烛光照亮了一半，而另一半掩藏在一片阴暗里，光明中的眼失去了该有的光泽，阴暗中的眸却闪烁着徒然的哀伤。
在奥克特里眼目里，站在门口的不仅仅是索维娜，还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