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安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我不自觉的收紧捏钥匙的手，钥匙的突起硌在手指上，良久，印出一个浅浅发红的印记。
“哒”的一声，门被打开。厨房里传来争吵的声音，夹杂着瓷盘落地的清脆。我立在门口，眼睛往厨房里看去，父亲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母亲背对着他，肩膀不住的颤抖，偶尔会传出一两声抽泣。
“你到底想怎么样？离婚吧！我求你了！”母亲的声音破碎的不成样子，她抱着胳膊，背对着父亲。
父亲低着头，手里的烟快燃到尽头了，长长地一截烟灰摇摇欲坠。
“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了，你就放过我们吧！离婚吧！”突然母亲转身跪在了父亲的面前，满脸的泪水，她央求道：“只要你签字，我什么都不要。”
良久，父亲抬起头，他的双眼通红，声音嘶哑，“那小晨呢？”
母亲沉默了很久，最终她咬咬牙，别过头去。“你会照顾好她的，对吗？”
身体猛的摇晃了一下，无论过了多久，再听到这些话我依然是止不住的愤怒与伤心。侧头看向房间，年幼的我蜷缩在角落里，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长长地头发挡住了我的脸，看不清表情。但是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很害怕。害怕着一切是真的，害怕我的家会散，害怕母亲会离开我，害怕父亲会伤心。
那时的我，还单纯的想，是我太不听话了吗？是因为我才让他们吵架吗？我甚至觉得，是因为我上学太花钱了，所以他们才这样的。直到最后母亲什么也没带离开家之前的一晚，她到我的房里，坐在我的床边，抚摸着我的额头说：“小晨，不要怪妈妈。我太辛苦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知道吗？我不爱你爸爸，一点都不爱。你以后要找到一个好男人，不要像我一样。”
我紧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我在心里怒吼着：“难道爸爸不好吗？要是他不好你当初为什么要选他呢？有人逼你了吗？”但是这些话都没有说出口。我没有勇气面对。
第二天醒来，家里没有人。脏乱的厨房已经被恢复原状了，只有垃圾桶里的碎片还提醒着我，昨天发生的一切。
自此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的父亲，母亲也在半个月后另嫁他人。在漫长的日子里，我都痛恨着她，我拒绝她去学校开家长会，抵触她为我缴纳学费。抵触她的一切。
回到现在，我依旧是蜷缩在那个墙角，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开一盏灯，没有一点声音除了我的抽泣声。冰冷的墙壁紧贴着我的背。
到后来，我开始由拒绝到索要，报复性的索要。我知道，她不会拒绝我。
记得我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到那个男人的家。那时的林语枫已经十岁了，我成为孤儿已经十年了。
那时的林语枫已经很完美了，她可爱、漂亮、聪明、懂事。十岁就已经上了初一，而我还浑浑噩噩的在准备着中考。第一次见到林语枫，我深深地体会到了自惭形秽这四个字的含义。
她牵着林语枫到我面前，让她喊我姐姐。林语枫盯着我看了半天，小嘴一撇，不情愿的喊了声“姐姐”。尽管不情愿，但是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好听，甜甜的。
我没回应，冷着脸站在那里。母亲温柔的摸着林语枫的头，让她回房间写作业，然后来拉我的手，我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接触。
“学校要叫补课费，五百。”
“好，你等一下。”她的眼神黯了一下，转身从钱包里拿出几张一百，递给我。“这里有八百，你拿着买些好······”
不等她说完，我拿过钱转身就走。我很厌烦跟她多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语气词。
从那以后，林语枫就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姐姐，成绩差、每天无所事事、偶尔还会被年级主任在学校大会通报批评一下。她开始很嫌弃我，见到我恨不得绕道走。有一次我们狭路相逢。我正和唐纪躲在女厕所，为了逃掉一节数学课。刚刚上完体育的林语枫一进厕所就看见了我，她的秀眉微微皱了皱。
“那不是你妹妹吗？”唐纪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
我抬头看她，不说话。
林语枫猛的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使劲的搓着手，仿佛上面有很脏的东西。洗完手后她转身出去，走到门口时停下，说：“你才不是我姐姐，”她回过头，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是，野，种。”那似乎是她说过最难听的话，说完满脸通红。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唐纪听完抡起袖子就作势要打她，我拦住她。
看也不看林语枫，说：“这种话，回去问问你妈，再说。”
就这么，和林语枫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回忆了很久，似乎没有什么快乐的。每一次她的出现，总能引爆我的伤心记忆。所以我很讨厌看到她。
现在我坐在窗台上，凉风吹得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一直记得唐纪说的话，她说：“既然他们伤了你，你就要活得更好，不是为了让他们放心，而是要让自己开心。如果你放纵自己，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那你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就是因为唐纪的这番话，所以我很努力的活着，就算我没有父母疼，没有父母爱，但是我一直告诉自己：郜晨，你自己一定要爱自己。我一直活得很好，很开心。但是每次她的出现都会让我破功，每一次我都会喝的酩酊大醉。最严重的一次，酒精中毒，我被送到医院住了几天院。
每次，唐纪都会骂我，每一次。我知道她很讨厌这样的我，她骂我不负责任，骂我折腾自己还折腾她。可是我知道，就算我是在折腾她，她也会在第一时间赶到我的身边，哪怕她一直在骂我。
这次也一样。我给唐纪打了电话，她带着付之于和一箱子啤酒来了。门开的一瞬间，唐纪狠狠地瞪着我。
“你就作死吧你！迟早有天喝的你肝硬化！”说着将酒一瓶一瓶的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付之于将一些下酒的小菜扔在桌子上，自己开了一瓶酒就开始喝。我也拿了一瓶，打开就喝。最后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只觉得人晕晕乎乎的，我躺在唐纪的腿上，抱着她开始哭。
我也不知道我哭的多使劲，只觉得哭了一会我就累了，休息一会，喝了一口酒又哭。一双手在我脸上胡乱的抹着，边抹还边说：“为什么他们就不放过你呢？为什么他们老是来找你，你不要再为他们哭了，都哭了多少次了？郜晨，你哭了多少次了？够了吧！”
我想，是啊！哭了这么多年都够了吧！你们伤了我这么多年够了吧！“可是每一次都是在伤口快好的时候出现······很疼的，重新撕开很疼的······”我抱着唐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面前的酒瓶从一两个变成一堆，散落着。眼前出现了六个人头，各种晃，各种飞。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霍邵谦，他焦急的看着我，伸手想扶我，但是似乎被唐纪拦住了。我抱住最近的一个，将自己沉重的脑袋搭上去，骂着唐纪，“唐纪，你丫拦什么拦啊！你就是看不惯我有男朋友了是吧！我男朋友多优秀啊，要长相有长相，要学历有学历，比付之于好多了。可是他为什么看上我了呢？”我沉吟了一会，没想出来。于是想征求一下付之于的意见。四处找付之于，终于在地上找到他，但是有三个他。我想叫他，但是弯不下去腰，只能用脚碰了碰他，“你这种货色，还想勾搭林语枫······林语枫有什么好的，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吼完我就不醒人事了。
只隐约记得，最后的时候我似乎真的看见了霍邵谦。他看起来很着急，很担心。我已经很久没看到除了唐纪和付之于之外的人对我流露出这种表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