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甚好,烘阳与花香交织浓浓,暖风徐徐。熠熠阳光晕落在一抹背阳的黑影上,影中人所有的缓慢细腻,皆与他那被日光勾勒出的刚直线条相违。他捧碗悠悠仰首,後又立即将脸俯下,芒芒金光模糊了续後画面,只见颊间隐约鼓动。
另一个躺在榻上的月白素影微微张口,咽药的同时话又哽喉,连连呛了几声,未睁的纤睫浸着泪。
骆玉麝蓦地起身,待花茉莉咳响歇了,才稍微舒气。身健本不如骆燕的花茉莉,一病就是好几日,这几天,都是由骆玉麝亲自喂药,华琼小栈也清静得很,骆燕不知得被禁足多久,左澄曦则分身乏术,也是偶来探望而已。
「家……娘……」花茉莉断续的梦语呢喃,把本来要离开的骆玉麝唤回,他如释重负般看着她,试图想要听懂她梦中的话。
「娘……咱们……找一个,真正像家的地方。」花茉莉脸上呈出的酸苦,却不是为药所苦,眼泪滑过侧颊,滚入枕上,又惊恐喊道,「我的步摇!我的步摇!」她眼眉皱得像个孩子,双手空扫,抓不到她想要的步摇,便越发慌张,被子也给踹乱。
如此娴庄矜持的花茉莉,竟也有如此失态一面,原来兴起的怜悯,已被她真情流露的一种可爱取代。骆玉麝解下自己剑尾上的玉佩,一手拦住花茉莉还持续挥舞的手,另只手则将玉佩递入她的掌心中。
正要离手的骆玉麝,被一个温暖的花苞含起手掌,紧紧地将玉佩拳在她与他的掌间。骆玉麝微怔半响,便由着她安神而为,空出的另只手,则替她重新盖妥被子。
是甚麽样的一个家庭背景,让她想要一个真正的家?她的娘呢?她原本的家呢?若她朝思暮想,又怎会舍得放弃一切而逃亡?
骆玉麝自她握入玉佩後,整个人也一起坠进梦中。醒时早已夜幕低垂,目触两人稍松的手,见又到服药时间,正要起身,又听她喃喃碎语,「唔......唔……唉……鱼腌……」
骆玉麝剑眉轻挑,想听辨花茉莉的话,但从头至尾,只听懂鱼腌两字。一般腌制法的菜肴,那近似发腐的酸臭味,民间拿来延长食物的可食期限,讲究的食法,则用以提味,让鱼在渗入各种味料後,能有另种不同风味。这两类料理方式,味皆甚重特别,若不是特别喜欢的人,恐怕都会觉得气味难闻,难以顺利下咽。
骆燕总无法理解,这样其臭无比的菜肴怎有人能够接受,其实这也是一般人对鱼腌做法的正常反应。骆玉麝实在好奇,一个清雅少女,会在昏梦中也惦着鱼腌,肯定是嚐过这道鱼肴的精馔滋味。只可惜,鱼腌做法不只一种,除了基本的米盐外,会掺进的味料选择也发挥了厨子的本领,万种秘方各有千秋,寻常人不得而知。
看着她开始细说梦语,想必应该是明日就会转醒,已无任何服药需求。这是骆玉麝第一次如此安静地看她,每每喂药後,他便迅速离开,不想犯下趁人之危的罪名。夜里越发馨香浓郁的花茉莉,使人魅惑着迷,她嘴里嚼了嚼,思念鱼腌的模样煞是可爱动人。也许是香味漫催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月娘的皎媚,房里闹起繁星围烁的一番美景……
这人竟情不自禁地俯下唇瓣,不同於药味的苦劲,此时唇齿中尽是香润花气。这一幅夺人心魄的着迷画面,直到花香袭喉,他才蓦然离唇,为自己不合宜的举动感到一骇。随他起身,夜云遮揽星月,房内也顿时变得漆黑,已丝毫未能查辨他面上的神情,只闻得馥香曳曳。
「醒了!她醒了!」骆燕扯着左澄曦惊喜大喊,「大哥,你不从医真是可惜了!」
「燕子,我这衣要是给你扯破,难不成你要替我补?」左澄曦无奈叫道。
「府里优秀的师傅多得很,轮不到我给你补衣的!」骆燕朝左澄曦翻个鬼脸,又连忙唤着花茉莉,好像怕她又沉沉昏去一样,「茉儿,茉儿!你是真醒了吗?」
骆玉麝还是那副从容姿态,绕过紧挨花茉莉身侧的骆燕,仔细诊脉。
还没完全清醒的花茉莉,茫然望向三人,一时之间,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只觉得嘴中微苦,「水……」
骆燕连忙把花茉莉扶坐起身,不忘替她稍整仪容。
左澄曦则将一杯水送到花茉莉嘴边,轻轻叹道,「你病了很多日。」他端着水供她低啜,为了使她方便饮下,他又移身向前,「几日前,我在巷角看见昏迷倒地的你,全身湿透,所以才把你带回华琼小栈。」
骆燕愧疚不已,「茉儿,对不起,我……」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喉里乾涩难耐,话未说完,花茉莉又低首饮水。
杯深让她无法继续,左澄曦微微倾杯,一面伸脖看看是不是能协她顺利喝到,脸是越凑越近,自己却浑然不知。待花茉莉饮尽後,左澄曦方才拿下杯子,撞见咫尺的清澈灵眸,两人都连忙别开了眼神。
骆玉麝则接过左澄曦手里的杯子,「已经好很多了,千万别再让自己受寒。」
「我病得严重吗?是骆大哥医好我的?」花茉莉好不容易拾定心神,慢一步的身体也渐渐舒醒,她发觉掌心异疼,缓缓翻开时,才发现手里紧握的玉佩,「这是?」
「是大哥医好的!他懂些医术。」骆燕抢去玉佩,「这是大哥的麝香玉竹!他从不离身的!」她唯恐大家不知似的大声嚷着。
那块麝香玉竹极为小巧,但相当精致,表面油润光透,竹叶刻画得细腻如生。被骆燕夺走了麝香玉竹,掌中仅留下深深印痕,花茉莉满是疑问,「这怎麽会在我手里?」
骆燕不管骆玉麝要不要回话,自顾自地将麝香玉竹递回花茉莉手中,「送你的。」她嘻嘻笑着。
「这麽贵重,还是还给骆大哥吧。」花茉莉把麝香玉竹呈至骆玉麝眼前,见他没有接着,又扭身打开榻边的一个木盒,取出玉花步摇,将两样东西都晃在骆玉麝面前,「我已经有这个了。」她轻晃步摇,玉珠清脆好听,因为体力还未完全恢复,唇角仅能吃力牵起浅笑,但只是浅笑,也足以令人着迷不已。
骆玉麝强颜一笑,接下其中的麝香玉竹,笑眼中含着一丝苦涩,「也好。」
「既然茉儿好不容易醒了,不如咱们就赶紧大吃大喝一顿吧!否则可怜茉儿这几日都只成药壶了!」左澄曦笑着提议,彷佛对骆玉麝一切的怪异,还有现在提及『药壶』微怔的反应,他都从未察觉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