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微山荷湖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他们来到湖的西畔,是一块微垄的草丘。在月光与茵茵绿草反熠下,这湖清澈得似一块剔透碧玉,它天水相连,青山叠翠,湖中的波光映着眼前的人间天境。花茉莉从没见过如此秀丽的景色,湖的另一边满池荷花,在翠绿中伫立的少女,出水而高雅,正仰首迎着月光,偶尔沁出一两滴汗珠,凝在瓣上更是好看。
骆玉麝正安抚着他的骏马,由身後传入耳里的悦耳莺歌,让他沉醉了,这曲子是他从没听过的。刚才马背上的输赢,让她输得心服口服,知道这一切的奇观并非偶然,而是刻意的安排。她轻哼着没有词的曲,因为曲短,所以她反覆哼唱,却段段更有生气,万物静寂之中,唯有小白花为这歌声而渐渐苏郁。
「你我都输了。但我服输,也不想知道答案。这首曲,仅是为了答谢刚刚的救命之恩。」花茉莉弯腰细闻了一朵小白花,比起那方的荷花,这儿的小白花反而增添了几分妩媚可爱。
「谁输谁赢都不重要,这是一首好曲。」骆玉麝迎面走来,「她们非常馨香。第一天遇见你,我就发觉你身上的奇香与这花很像,这小白花似乎是为你而活的,还有那股玉步摇,与这小白花是有几分相似的。」
花茉莉取下自己发上的步摇,用坠珠轻轻滚过了白花瓣,「这里是什麽地方?」
骆玉麝顺手在地上捡了朵小白花置於手心上,「这里是微山荷湖。因为母亲喜爱荷花的关系,小时候每年都会来赏荷,後因父亲建了烙荷别业,就少来微山荷湖了。不过,这里仍是我们三人的小天地,澄曦说,这小白花在天竺称『夜素馨』,当初我们发现她们时,存活着的根本没几株了,当时全几近凋零。这似乎是人有意种植的,却不知为何又将她们弃置在此,後来我们发现,存活的白花几乎都生在有阳光照射处,所以我们便将一些垂死的白花,也移植到阳光洒落处。」
是的,微山荷湖的确足就是他们的小天地。从小,他们爱来这微山荷湖畔,逃离父母的严教,而他,更是为了逃离那段不肯回首的曾经。骆玉麝与左澄曦时常捡起落地的树枝为剑习武,而一旁的骆燕,总也像个调皮的小男孩般,老爱逗着那些小动物嬉闹。
花茉莉听着他与小白花的初遇、重生,停止了戏花动作,她将步摇插回发上,「所以,你们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这满遍生命,都是你们给予的。」
「是那些存活下来的花争气,有阳光的地方,她们才有勇气生存。在微山荷湖之中,就属这一处草丘常有月阳照随,她们有阳而生,有月而馨。」对骆玉麝而言,这些童时回忆,彷佛都历历在目,好像才一眨眼的时间,他们都大了。
大到是能娶妻嫁人、经营事业的年纪了。那些儿时窒息的过去与从未思虑过的未来,一瞬间似乎全数汹涌而至。是何人说定要按着命运走?他偏不信命运,更不信任亲人以外的人,他冷漠待人,为的就是不愿再见所爱受连累。而这花茉莉似乎又是注定要与他相遇的,他一直以来不相信命运,就连当今圣上,也无权剥夺他的选择,直到看见茉儿与这小白花的巧合後,他却矛盾得认为,他们的相遇便是命运了。
在骆玉麝的解释後,香气四溢的小白花更添几分傲骨,缀在夜色底下,叶子与草丘融为一色,盛开的白花悬在夜风摇曳中,就像在风中绕香起舞的翩翩白蝶。从树林中满地白果,到现在眼前盛开每一片花翅的白蝶,这一切都燃起了希望、生命,还有勇气。
骆玉麝走近一株小白花前,「当时我们爱极了这芬芳的小白花,所以照顾她们的一生便成为了我们的使命,当初可花费了很多时间来照顾她们。那时看见存活的几株还紧密依着彼此,她们很坚强,而且勇敢,有着活下来的勇气。」他走到花茉莉面前,凝视着她,「也许这小白花,真的是因为你而存在的。」
花茉莉在骆玉麝走近前,择了一处花瓣遍地的位置坐下,望着落得满地的小白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为什麽昨日那小女孩叫骆大哥日阳哥哥呢?」神情上看似是问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放进衣里,紧紧捏着那张绣帕。
骆玉麝愣了一会儿,以为花茉莉想说什麽,见她没有继续,难掩失望神色,方又淡淡开口,「比起更像日阳的澄曦,我虽不像日阳,但这的确是我的另一个名字。」他并没有听到心中想要的答案,却又不肯直接说出口,只好任由她再去解读摸索。
花茉莉笑了笑,没有再追究有关日阳的问题。
「为何要走?」骆玉麝坐到花茉莉身旁。
「茉儿不宜在一处停留太久,怕仇家找上门。」
「哦?」骆玉麝扬高浓眉,一付不以为意的模样,看来他丝毫不把花茉莉口中的仇家放在眼里,倒觉得挺有趣的,「是谁会要抓一个这样的弱女子?」他佯装不在意,闻闻手心的小白花。
花茉莉又仅是微笑,没有为骆玉麝的疑问提出解释,「再说,茉儿不能老赖在骆大哥身边白吃白喝。趁目前身上还有足够的盘缠,必须另找地方落脚,还得找寻生存下来的方式,我是得独立的。」衣里的手拽得更紧了些。
「其实……」骆玉麝想说话,後又欲言又止。
「这就是我的谜底,花。」没有等骆玉麝把话说完,花茉莉整理了情绪,便松开捉着绣帕的手,从地上随意捡了树枝,在地上写出了花字,「冬雪草下融,春枝水上生。草下冬雪化成水,春天的花枝有了水份,便向上绽了花。一个草和一个化,就是花字,记住了。」
这次花茉莉正面朝骆玉麝展笑,这个女子首次与他有如此近距离的笑容。她的眼笑眯成两道弯月,与骆燕的浓睫灵眸相较,她纤长的织睫细腻如丝,凉晚沁得她双颊微红,所有的五官都如此温婉清秀。唯独露齿笑时,两颗稍长的前牙活泼灵巧,衬出她偶尔的淘气可爱,风掀乌丝舞,卷起了地上了花瓣,也吹起了他心中的怦然。
「有月光,她们才浓郁。有阳光……她们才有勇气生存,记住了。」骆玉麝再一次强调了这句话。他将手上的白花,簪到花茉莉的鬓上,那长而修却线条分明手指,在她的发上停了几瞬,才缓缓放下。
有阳光,她们才有勇气生存。
被阳光照耀後的金色湖涌气泡,原来就是勇气。
花茉莉的身子微颤,别过了头,原本簪在鬓上的白花坠地。她轻松地闻了掬起满手的小白花香,唇边泛起另一个过去未有过的惨淡笑容,不语。
有他在的地方,就会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