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来得很慢，吃过了晚饭，天色才刚刚擦黑，整个梨香园像覆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隐约现出暗色调的轮廓，隐约可看出哪是树，哪是花。从梨香园门口的街道看去，幢幢尖顶的房屋灯火通明，俨然一个小型的城堡群。右手边的这幢房子是个例外，黑乎乎一片，只有二楼最角落的一个窗户透出灯光。
从窗口望进去，窗下是一张书桌，竹制的小笔筒里放着两支钢笔，旁边放着一红一蓝两瓶钢笔水。正对着椅子的方向，一叠白纸放在桌子中央，被从窗缝钻进来的风吹得微微翻起一个角儿。书桌后面立着几个大书架，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各类书籍，国内外名著、现代流行小说、各类杂志和医学、法律等专业书籍，应有尽有。
在最后一个书架后面，最下面的小柜子开着柜门，里面放着一个精致的长方形木盒，雕花的盒盖斜搭在一边。莫香蹲在旁边，手里握着一叠发黄的信纸，细细地阅读。
“咚咚咚……”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莫香急忙把信纸拢好塞进木盒，盖好盒盖，给柜子上锁。刚锁好柜子，秦楚的声音就在书架边响起：“你果然在这儿，我找你好几回了。”
莫香站起来，把架上的书码齐：“我过来找本书看。”她有点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
“嗨！我找你一直找不着，看见你家这边亮着灯，就猜着是你跑到这儿来了。”书架之间光线很暗，秦楚眯着眼，鼻子都快贴到书背上了，“没想到，你有这么多藏书呢！”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这里的书已经放满好几个书架了。”莫香踮起脚，从最上面一排抽出一本书，“奶奶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读书，搜集了很多，我爸爸妈妈生前也有不少书，我从小就是和这些书一起长大的。”
“太多了，你都看过么？”秦楚揉揉酸疼得眼睛，走到书桌边坐下。
“多多少少都翻过，大部分都是知道讲的是什么，但没仔细看。”莫香把选好的书放在桌子上，也坐下来，“只有一少部分看过几遍。”
“我看看——”秦楚把桌上的书拿起来，“《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韩寒？”他抬起头问道，“很另类呀！你觉得他写得怎么样？”
“他只是大大方方地把他心里想的写出来罢了，”莫香坐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晃着两条腿，“都是他自己的观点，有些说得很对，有些说得不太对，最可贵的是他什么都敢说，这至少算是不向世俗屈服的一个表现。”
“可是他也常常表现出悲观主义的情绪来呀！”秦楚把书翻开指给莫香看，“你记得这一段么？‘青蛙与锅盖’的实验？”
“嗯，”莫香点头，“青蛙快要跳出热锅的时候锅盖就会下来把它挡回去？这是挺悲观的，但也是事实。”莫香笑一笑，问道，“那你说，如果你是那只青蛙，你会怎么办？”
不等秦楚说话，她自己回答道：“如果我是那只青蛙，我就一直跳，一直跳，”她细长的眉梢扬起来，仿若鸟儿起飞前鼓振的翅，“除非是死了，只要不死，就非得撞破了锅盖，跑出去，叫人再也抓不住我！”见秦楚被她的话逗笑了，她又说，“韩寒这个人，虽然老是说这个锅盖如何如何残酷，可是你看他这只青蛙不还是不停地跳着呢么？这就是还没放弃希望呢，还有希望，那怎么能算是悲观主义呢？”
“你想得可真够清楚的！说得我也想再看看他（的书）了。”秦楚站起来，“不过，青蛙小姐，你看看表，再不快点，咱们上晚自习就该迟到了！”
“哎呦，你不说我就忘了，”莫香这才想起来还得上晚自习，“我的包还在那边呢！”
“别急别急，我已经都拿来了，在楼下呢。”秦楚拉住正要往外冲的莫香，帮她关灯、锁门，把书带出来，走下楼，放进她的包里。
莫香心中庆幸秦楚来找自己了，否则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肯定又会忘了晚自习这回事，等着办主任打电话到家里来。
“看你刚刚说起话来挺清楚的呀，这会儿怎么这么迷糊？”秦楚一边提醒莫香锁门，一边无奈地说。
“你看，我脑子里想那么多事，”莫香红着耳朵笑道，“偶尔忘记一两件也是正常的嘛！”
“你还挺想得开！”秦楚摇头。
“那必须的，要不然呀，我的头发都得愁白喽！”莫香想起来做过的那些迷糊事儿也觉得自己能安安全全长这么大很不容易。
“以后可得看好你，”秦楚说，“下回不定你忘记什么事呢！”
“没事儿，我已经习惯了，再说，其实也没出过什么大问题。”莫香满不在乎地说着，突然看着前面推推秦楚，“哎，你看，那是赵丽姝么？”
秦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她，和她站一块的那个是谁啊？”
“好像叫袁枫，和赵丽姝她们是一个年级的。”莫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丽姝，“赵丽姝抱着一个好大的熊，好好看啊！”
赵丽姝今天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光彩照人，长发用繁复的手法盘起，配上一袭复古长裙，真有点儿高傲雍容的古典美女范儿。不过她怀里的毛绒熊破坏了她的高贵气质，因为那个熊太大了，看起来简直比她还大。很明显，那个袁枫送的礼物对赵丽姝来说一点也不讨喜，她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像杨树主干上的粗纹。
“你说人好看还是熊好看？”秦楚实在弄不明白这样大得能压死人的熊有什么好。
“你—说—呢？”莫香敏锐地察觉到秦楚看见赵丽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欣赏，她反问道。
“这个，”秦楚早就见识过莫香对赵丽姝极端不讲理的反感，谁说她的好话就是得罪了莫香，“你好看！你好看！”
“切，”莫香一点也不领情，把头扭向一边，“今天是大美女的生日，现在送礼物还来得及。”
“好了好了，”秦楚习惯了莫香平时对自己温柔的样子，现在她发一点脾气就吃不消了，“我给她送什么礼物啊？又不熟！”
“这还差不多。”莫香笑了一下。
正说着话，他们从那两个人身边走过，秦楚才大概看清了袁枫的相貌：他长得不出众，但是很斯文，高高瘦瘦的，戴着细框的眼镜，说话声音也很柔和。
“这个袁枫在追求赵丽姝么？还得这么躲躲藏藏地送礼物？”走得够远了，秦楚才问道。
“我没有听说过。”在下一届的学生中莫香只关心和陈姗姗有关的人，赵丽姝她只是顺便听一听，都没往心里去，“也许他最近才开始的，大家还都不知道。”
“嗯，他看起来不是个张扬的人。”秦楚想着袁枫说话时的动作和表情，小声嘀咕，“只是……也不应该是个怕事的人啊？”
直到进了教室，秦楚还在想袁枫的事，从小就学着看人的他觉得这个袁枫有点不对劲。
“今天是赵丽姝的生日，你们知道么？”张菲一进教室就开始散播消息，“她来的时候抱着一个特别大的毛绒熊，不知道是谁送的。”
“我知道是谁送的。”莫香太了解张菲了，早知道她会来问。
“你知道？”张菲很吃惊，“谁呀？”
“袁枫。”
“袁枫？”张菲更吃惊了，她问，“哪个袁枫？”
“他不叫袁枫吗？”莫香有点拿不准了，“就是陈姗姗邻班的那个班长，我记得别人叫他袁枫的啊？”
“真是他！你听谁说的？”张菲问。
“没听谁说，我们来学校的路上看见了。”莫香觉得今天张菲的反应太奇怪了，“到底怎么了？”
“哎呀，我也不是太肯定，”张菲苦恼地挠挠头，“我一直觉得袁枫挺喜欢姗姗的，他最近都挺照顾姗姗的啊！”
“什么？”莫香惊呼，“你想什么呢？姗姗在学校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袁枫一看就是那种独善其身的人，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但是我见过啊？”张菲困惑地说，“最近这几天袁枫经常帮姗姗，他还送姗姗回过家呢！”
“所以他才不能光明正大地给赵丽姝送礼物么？”秦楚听到这里喃喃地说。
“啊？你什么意思？”莫香和张菲一起看他。
“嗯？”秦楚回过神来，对她们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袁枫不简单，他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嗯，我也觉得……”莫香犹豫着说，她突然抬起头来，“如果他有什么……我们要不要跟姗姗……”
“还是先别说，”秦楚说，“我只是感觉，张菲说袁枫接近姗姗也是猜的，万一搞错了……再说就算是真的，我们也得弄清楚他想干什么才行。”
“你们说什么呢？那个臭小子是不是脚踩两只船啊？”张菲凑到莫香旁边。
“别瞎说！”莫香把快撞上她的鼻子的张菲推得远一点，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是说，这件事谁也说不准，就别告诉姗姗了，免得弄出什么误会来。”
“嗯嗯嗯，”张菲听了猛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好了，就这样，快要上课了，你赶紧收拾吧！”秦楚催着张菲转过去，才小声问莫香，“不用先把我们的想法告诉张菲么？”
“还是等等再说吧，菲菲心里藏不住事儿，她直接拦住袁枫去问都有可能。”莫香一边整理书桌一边回答。
“嗯，我们先看几天再说吧！”秦楚揉一揉太阳穴，向窗外看去，这时的天空已经变成深蓝色，明黄色的月亮只露出半个脸，被黑暗遮住了另一半。
上课铃响了，秦楚瞥见莫香轻蹙的眉，隐约听到她嘀咕：“他们到底能从姗姗身上得到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