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空旷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辆黑色轿车贴着马路疾驰而去,带过一阵劲风。
苏渚修长的眉此刻紧锁着,十指用力地抠住方向盘,直至指节发白都无所察觉。
车窗外,路灯疯狂地倒退着,几乎连成一条蜿蜒的光线。静谧无声的夜里,只剩下车飞驰而过带起的飒飒风声。
当苏渚猛地几乎是撞开那扇玻璃门时,派出所里的所有的人都被那剧烈的响动惊了一下,目光,一下子全聚集在了那个俊雅却又略带狼狈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却恍若未见,只是目光炯炯一下便攥住了坐在休息区里一个单薄的身影。
那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儿被响动惊醒,抬头望向门边的苏渚,继而,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样温柔,却又那样牵强的一个笑容。
耀眼的白炽灯光下,宁凝的脸有一丝惨白,却已然褪去了惊恐和仓惶,只余下一片让人看不透的平静。
宁凝盯着苏渚,表情极其认真地说:“我没事,就是有些吓着了。那男人什么也没对我做成,真幸运。我缓一缓,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末了,像是怕苏渚不信似的,又郑重地添了一句:“真的。”
坐在她旁边的那位年轻民警站起身来,向苏渚说道:“宁小姐的家属是吗?宁小姐在西街口路段被一位歹徒袭击,所幸并没造成什么损失。宁小姐只是受了一点惊吓,笔录也做好了,如果方便的话您现在就可以领她回去了。”
苏渚只是略朝那位民警点了点头,便大步走过去拉宁凝的手。
触手,一片冰凉。
宁凝的身子瞬间轻微地一抖,条件反射般地要抽开手,却又立马反应过来,紧紧握住了苏渚的手。
站在门外,苏渚脱下风衣,搭在了宁凝瘦弱单薄的肩上。微微低下头,柔声说道:“等一下,我去取车。”
宁凝乖巧地点了点头。
苏渚转身走开,只两步,便不受控制般地回头看了一眼,恰撞见宁凝一个几不可见的小动作,让苏渚的心瞬间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宁凝原本半个身子隐在没有灯光的一片阴影里,此刻却见她皱着眉头,攥着衣角,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透着灯光的玻璃门挪去,仿佛越靠近光亮,越靠近熙攘的人,眉头便舒一些,攥着衣角的手便松一点,直至紧贴在了那扇玻璃门外,全身都罩在了那片柔白的灯光下,她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像是瞬间卸下了一身重负。
见到这一幕的苏渚,胸口,猛然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让他透不过气来,脑袋里,仿若一阵飓风扫过,空白,痛惜,酸楚,仓惶,无助,内疚,数不尽道不明的情绪潮涌而来,将他淹没。
他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宁凝拽进怀里,将她的脸深埋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她的战栗,吞噬着她的仓惶。
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宁凝的背,苏渚贴着宁凝的耳朵,像是起誓般,柔声说道:“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单独呆在暗黑又孤僻的地方了,那些黑暗的角落,我会一直护着你走过去。”
宁凝的身体一颤,却也只将自己的脸埋入更深的怀里。
柔白的灯光啊,也透出了一丝暖意。
从N市回来后的第一个星期二。
晚课结束,已是晚上9点半,教授一摆手,满教室的学生拎着提前收拾好的包便迫不及待地冲向门外。
宁凝这才呆愣愣地结束了自己魂游九天的状态,习惯性地开始慢吞吞收拾着自己桌上的一堆杂碎。半杯酸奶,一只空薯片袋,一根烤肠棍子,一袋纸巾,一叠画纸,几支秃了的铅笔,和压在这一堆杂碎下的一本外表灰蒙蒙,实际有着崭新干净的内心的一本选修课本。
当宁凝终于收拾好了这一堆杂七杂八的零碎后,抬眼一看,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一位清洁阿姨在默默地扫着地。
见宁凝默默地看了自己一眼,那阿姨也默默地回了宁凝一眼,然后继续默默地扫着自己的地。
懒懒地走出教室,沿着昏暗的楼梯向下走去,静谧无声的楼道里,那昏黄的灯闪着诡异的光芒。宁凝周身渐渐升上一股寒意,楼梯下那绵延而去的阶梯,尽头是一片黑暗,而那黑暗里,又似乎藏着无尽的可能,仿佛有一双狠戾的眼,贪婪的眼,充斥着欲望的眼,盯着宁凝,不肯休止……
宁凝内心深处有一种尖叫的冲动,想回头,想回到有那个阿姨的明亮教室,但之后呢,那教室打扫完之后呢,阿姨走之后呢……连那最后一盏明灯也熄灭了之后呢……
突然,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沉重的,属于男性的脚步声!那每一声都像是一把钝钝的锤子,狠狠地砸在宁凝的胸口上。宁凝攥着栏杆,手心里已然有了汗,每一根神经都在紧绷,却在最后一瞬,看清了来人之后,倏地放松了下来。
那个俊朗男子迎着楼道里昏黄的灯光,向着宁凝稳步走来,碎碎的额发被薄汗黏在的额上,满眼温和的笑意。
苏渚走上前去,握住宁凝的手,似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周二晚课,一起走吧。我从四教赶来有些紧凑,以后在教室里等就好。”
宁凝自认为从不是感性的人,在这一刻,却恍惚间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宁凝自嘲的想,或是被吓的呢?
在这之后,宁凝无奈地发现,自己对苏渚的依赖越来越甚。
一日宁凝在外做家教回来,由于某些事情误了最后一班公交。宁凝竟是不敢打的,巴巴地叫了苏渚开车来接她。
又一次,苏渚宁凝陆谦和一群旧友聚会,苏渚做东。散席后,旧友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只剩下苏渚陆谦和一醉酒的男子。苏渚要出包厢付账,陆谦去了洗手间,苏渚付完钱回来接那醉酒的同学和宁凝时,看到原本在包厢里的宁凝站在包厢门外,半倚着墙站着,神色有些局促,看到苏渚,那抹局促便瞬间消失不见。
那时的宁凝,神情就像一个走失的孩子终于看到自己妈妈一般。比喻虽是恶俗,但却是苏渚当时最真切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