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棋星问陆方堂:“贵地冬天烧不烧炕?”
陆方堂一愣,“烧炕?这是何物?没听说过。”
“就是用砖砌一个床,象个灶台,晚上烧柴,人在这砖床上歇息。”
陆正堂听了,笑着说,“大司业说的是火床吧,我倒听说过,北方一些军州,冬天苦寒,晚上过不得,就以此法取暖。我们这里,冬天也不甚冷,倒没人做这个。”
“正是此物。”杜棋星正色道,“寒家养蚕最为特异之处,就在这个火床上。不才家乡称此物为炕。”说着,拿出一张纸来,递给杜方堂,“左司业,这个就是图样儿。这个炕啊,虽也简单,却是寒家不传之秘,这图样你可要保管好。”
几个人就围拢来看,图上画了个四四方方的物事,不知有何用。
杜棋星见他们看不懂图纸,无奈,只得带众人到一面墙壁处,说明炕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面墙,挖出个口子。这个口子,就是火喉。墙壁外面,做一个烧饭的灶台。你们看,这炕就是用泥土糊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泥盒子。看这里,这个就是出烟口。灶台生火后,烟气就从这个火喉送到泥盒子里,再从这个出烟口,经过烟囱出去。烧一小会,灶台柴草烧光了,把进烟气的火喉堵住。这个泥盒子就一直很热,可管半天。”
五人听了这一番讲解,就全懂了。
秦嬷嬷说:“这房间里有了泥盒子,一直就是暖和的,天气再冷,蚕宝宝也不怕了。这样好,不用在房间里架火盆,没有烟气.好啊.”脸上笑开了花。
“左司业,可找得到泥水匠么?”
“泥水匠,呵呵,乡下地方,谁家还不垒个灶啊,砌堵墙的。这泥水匠遍地都是。我看大司业这个炕,只不过是泥土糊起来的,做起来想来也不甚难。我自去找六七十个泥水匠来,二三天内就得了。”
陆正堂却指着图问道:“大司业,这个泥盒子里这些曲里拐弯的东西,是什么?”
“这个啊,烟气从火喉进来,并不是直接就到了出烟口,还得在泥盒子里,糊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路来,烟气得在这条路里经过一趟才跑出去。这条路就叫回龙道。”
这个正是回龙炕,乃是中国北方劳动人民千百年智慧的结晶。节省木柴,热效率相当高。
陆正堂点点头,“明白了,如果烟气直接跑掉,就糟蹋了,多走一会才好,节省柴草。”
杜棋星笑着说,“右司业果然明白,正是此理。”
“高明,高明。”
“光有火炕,还是不够,还缺一样东西。此物与火炕,蚕种,就是寒家的三宝。”
“哦?还缺何物?”
“这样,右司业你去找一个细口瓷罐来。”
陆正堂忙忙的遣人寻来一个饭碗大小的瓷罐子,颈长口小,看样子是个花瓶。
杜棋星命人将瓷罐子里装满了水,又准备了一些湿的黄泥。
诸物齐备了,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却是些很长很细的淡黄枯草。
他先将墨汁滴到瓷罐子里,将水染成浓黑。再挑出三根比粟米的米粒还细的枯草,从罐口插到水里,整根草直插到罐底,取来湿黄泥,仔细的封住瓷罐口,堵得严严实实的。三根枯草,一半浸在瓷罐里,一半直直的露在封口外.
这才拍拍手站起来。
秦嬷嬷看他双手黄泥,呵呵笑着打发人取了清水来净手。
杜棋星看了看,又用清水将做得的瓷罐整个的冲洗一遍,将黄泥都洗净了。
这才笑着说,“成了。”
众人看他忙了半天,做了这样一个东西,几根细草插在瓷罐里,不知有何作用。
陆正堂端详瓷罐半天,实在猜不透,问,“这个,能有何用?”
杜棋星不答,只叫人生火盆来。
此时,虽然已经开春,天气却还有些冷,火盆倒是经常用的。不多时,火盆拿来了。
杜棋星加了几块木炭,将火生得更旺一些,双手捧着瓷罐子,在火盆上烤。
一会,瓷罐就烤得暖了。他将瓷罐放到桌上,手指着枯草,对陆正堂说:“右司业来看,这枯草。”
众人围拢来,看枯草靠近封口处,最下端变黑了,约有一寸长的草茎,从淡黄色变成了黑色。三根枯草,根根如此.
“这枯草,草茎是中空的,这是瓷罐里的水冒到草茎里了。右司业,你将手放到瓷罐上,试一试。”
陆正堂伸手一摸瓷罐,好烫。“这有何用?”
“且等一会。”
直等了三盏茶的功夫,他又指着枯草说,“你们再看这枯草。”
众人再看,枯草靠近封口处,草茎那一寸长的黑色消失了,变回了淡黄的本色。三根枯草,根根如此.
杜棋星解释,“这是草茎里的水又落到瓷罐里了。”
众人满脸茫然,不知何意。
杜棋星对陆正堂说,“你把手放到瓷罐上,试一试。”
陆正堂把手放到瓷罐上一摸,好凉,顿时明白了。
“热时草杆变黑,凉时草杆就变回了淡黄色。”
“正是如此。这个,就唤做寒温计。”
“却有何用?”
“蚕宝宝怕冷,天冷时,可用火炕,生火取暖。但是,房间太热,蚕宝宝也抵不住,热死了。非得要不冷不热,刚刚好才使得。怎么办?寒家发现了一个办法,房间的冷热,可以从草杆上的黑色辨别出来。冷时,黑色就消失了,热时,黑色就出来了。若只是稍热,草杆的黑色就很短.热得厉害时,草杆的黑色就长。只有黑色恰好达到某个长短时,不冷不热,才正好是蚕宝宝最喜欢的。此时,蚕宝宝长得最快。寒家使用这个寒温计,天冷时就生火取暖。若是烧得太热了,就开门开窗让房间外的冷气进来,房间里就冷下来。始终让房间里恰恰是蚕宝宝最喜欢的那种.这才能够一年养得四次蚕。”
长篇大论一席话,众人脑筋都转不过来。
倒是陆正堂还机敏,最先反应过来,“冷时,黑色就短,热时,黑色就长。只须看草杆上的黑色长短,到了刚好的那个位置,正是蚕宝宝喜欢的。就如人一样,冷时加衣,热时脱衣。妙哉,奇思妙想啊。如此一来,天下只要有桑树之处,便是北方苦寒军州,只要懂得此法,也是可以养蚕了。一年四季,只要用了这个寒温计,无一天不可以养蚕。一个瓷罐,几根枯草,值得几个钱。大司业妙手回春,化腐朽为神奇,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啊。”
经这一番解释,剩下几人才回过意来.
众人看向杜棋星的眼神里,既是敬服,又带惊惧.
陆方堂长叹一声,一揖到地,"我陆大这半辈子侍弄蚕桑,自以为精通.杜小郎,哦不,大司业,今日见识了你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测,这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杜棋星哈哈大笑,一把扶起他,"左司业过誉了,大家正该一起齐心协力,办好这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