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云琪渐渐的有了知觉。
从二楼掉下来的后果,云琪想着,大概也只是断了条胳膊或腿吧。她感觉到身边有动静,似乎有个人在拉扯着她的胳膊。这是谁呢?云琪忆起张楚楚那张扭曲的面孔,难不成见她摔下二楼张楚楚仍然不想放过?云琪只好奋力的打开眼睛,没想到眼前出现的是一张鲜血纵横的脸,是一个陌生女人的脸。她是谁?云琪思维十分的模糊。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也是一名送进医院抢救的急症病人?
云琪感觉脑袋有些眩晕,眼前的女人抓着她的胳膊不停的在说些什么,但是云琪没有听见一个音节,她有些惊恐的看着女人的表情突然凝住,一双手却紧紧的拉着自己的手,这时候,一双黑色皮鞋映入云琪的眼帘里,那人蹲下身拨弄了女人的身体,像是在查看女人的情况,只听见他回头说了声:“搞定了。”又有一双皮鞋出现,另外一个人说:“小孩怎么办?”“小孩不要管。”黑皮鞋往外面走去,云琪摸不清楚情况,却对他们见死不救的行为愤怒不已,她努力的扭动脖子想开口喊住那两个人,无意的看到了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人的面孔,那个人是张敬平的特别助理沈奇。但是这个沈奇比她看过的沈奇要年轻许多,脸颊边的一道五厘米长的疤痕暴露了他的身份。他绝对是沈奇!但是,这个沈奇比云琪所认识的那位要年轻许多。
忽然,云琪心里一寒。自己并没有被送进医院,而是和这个已经死去的陌生女人躺在偏僻角落的泥地上。做事的是张敬平身边的沈奇,那么她现在的境况是,被偷偷的处理了??
这就是张家人的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
云琪的瞳孔猛然放大。她明明也是张家的血脉,十多年来却一直龟缩于‘养女’的阴影之下!错的明明是张楚楚,可却是她张云琪承担后果!
云琪想起七岁那年第一次被领入张家在别墅里的大书房里见到张敬平的那个时候,张敬平正在桌前欣赏一幅书法作品,见到她只是淡淡的吩咐了几句,随口说道:“以后叫做张云琪了。”
十五年来,云琪一直像个傻子似的对冷漠的张敬平感恩戴德,深知如果不是这位‘养父’,她一定活得如那些孤儿一样艰难。孤儿,孤儿……她不是孤儿,原来她的亲生父亲当了她这么多年的‘养父’!
身体好痛,心更加的痛……有谁来救救她,为什么没有人能够救她?云琪脑袋一嗡,晕了过去。
“小华,小华……”有人在云琪的耳朵边不断的呼唤。小华?这是在叫谁?
云琪从沉睡中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一张慈祥的面孔,又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好在这次她并没有被人抓住胳膊,而是安稳的躺在一张床上。
面前的女人欣喜的看着苏醒的云琪,忍不住抹了把眼泪,悲道:“苦命的孩子啊……没爹没娘了你怎么好活啊!不晓得是哪个遭天谴的畜生做的孽啊!”
云琪的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她不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那中年女人又握住了云琪的手,“你放心,有祝婶婶在的一天,一定会养活你!”自称祝婶婶的妇人手心有茧,粗粝的手感让云琪感到了些真实。
“胡大夫让你好好躺在床上,你尽管睡着,婶婶给你装碗粥来填填肚子。”说着,祝婶婶就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云琪迷迷糊糊的打量起房间里的情况,剥落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断了的听诊器,积满黑垢的木桌上散乱的摆放着玻璃管注射器。天啦,这是一间怎样的诊所,连最起码的卫生意识也没有!云琪眼神一黯,看来她最初看到的情境没错,她被抛弃了,差一口气,就是被人抛尸野外了。
云琪用尽力气想要从床上坐起,但是缺少外界帮助,她只能认命的仰躺在床上。全身酸痛无力,不知道是断了哪个部分。发了一会呆,那个好心的祝婶婶从门外端了个大碗进来,她坐在床边上,扶起软绵绵的云琪,拿着断了半截柄的汤匙喂云华喝粥。
“谢谢您了。”云琪费力的抬手想去扶住碗沿,突然愣住了。她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云琪不敢置信的从被子里抽出了另一只手,自己的手缩小了不止一倍。她不禁想起祝婶婶在她刚刚苏醒时说得那些话了。
“婶婶,您能拿面镜子给我吗?”云琪有些艰难的开口说道。祝婶婶奇怪的站起来帮她寻来了一小块镜子的碎块,递给她。
这张脸是她的。云琪可以确定,只是这张脸是属于幼年版的自己,而现在……
“婶婶,我今年多大了?”
祝婶婶犹疑不已,拿手探了探云琪的额头,“你这孩子,你今年七岁了啊。”
七岁!云琪瞳孔紧缩,她竟然成为了七岁时的自己!回想起之前那个满脸是血的女人,云琪的心脏剧烈的抽痛起来。关于小时候的事情,她已经记忆模糊了,只晓得七岁的时候被张家领养,之后便是经过了十五年浑浑噩噩的人生。而现在,她进入了本是往事、成为现在的生活中,这证明,未来又成为了一个未知数?她的情绪不禁有些激动。
“婶婶,和我一起的……”云琪话未出口,便被祝婶婶抱紧。她抱着云琪痛声哭道:“苦命的孩子啊,胡大夫没来得及救活你妈妈啊。这往后,你可怎么办啊!”
云琪呆住了。
原来,那是她的妈妈。那个一脸可怖的,拉住她的手的,什么话都说不出的,是她的亲生母亲……人生中最初也是最后的一面,竟是如此惨烈……
眼泪,从小小孩童那双大眼睛里径直的砸在被面上。
为什么……为什么……
云琪在这短短的两天却是两个不同的时空中经历了矛盾和质疑,命运的反复无情让她愤怒而又无助。她捏紧了小小的拳头,脑海中出现了当时沈奇的面貌。
一切,一定都是预谋。这并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谋杀!沈奇背后的人,无疑就是那个以养父的名义收养了她却置之不理多年的亲生父亲,张敬平。为什么他要杀害母亲?难道是因为母亲和她的存在威胁到了张敬平?
无数的疑问快要将云琪逼疯了,她的身体不由得抽搐起来,之前喝的几口白粥全部吐了出来,祝婶婶察觉到怀中孩子的异常,连忙拉高嗓门喊来了外边的胡大夫,靠着一支麻醉剂,云琪安静的迷醉在黑暗中。
当云琪再次清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又躺在了另一间房子里。这家人生活非常贫苦,四面土墙泥土斑驳,窗户前扯了一小块的麻布遮挡屋内的情况。云琪试着伸伸胳膊和腿,身体恢复了不少,至少头不再疼痛了。她慢慢的下了床,踩上一双手工纳的黑布鞋,小小的鞋面针眼歪斜,这双鞋也许是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就天人两隔的妈妈做的。云华回想到当时的画面,眼泪又忍不住的落下。她哭了一会儿,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云琪用手擦干了泪水,两只大大地眼睛流露出坚毅的神色。
既然老天给了她一个机会,她一定要振作起来,坚强着去完成重生的使命。她要报仇,不计一切的报仇。她不敢去想像,当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了养活小小的她劳作日益变得憔悴,而张敬平却在城市里呼风唤雨家庭美满,母亲就这样等着他,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男人。云琪一点都不相信张楚楚诋毁母亲的恶毒话语,她比张楚楚大两岁,所以张敬平是在和邓嘉结婚前便和自己的母亲相识了。
她知道张敬平是个知青,下过乡。云琪猜测,母亲大概就是在乡下同张敬平相识相恋,却没有料到薛丁山一去不复还,王宝钏苦守寒窑的情节会在她身上发生。也许张敬平曾给了母亲一个承诺,却在返城后马上把母亲抛在脑后,重新开始他美好的人生与未来。
云琪抓住拳头,强迫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并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被领养到张家了,凭她目前的处境,只能耐心的等待,等待命运重启的那一刻。
祝婶婶端着碗掀起门帘走了进来,看到云华靠在床边一副沉思中的模样,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小华你觉得好些了没?”
“婶婶,我觉得好多了。”云琪被祝婶婶抱到床上,祝婶摸摸她的额头,端起碗喂她喝粥,碗里的白米粥很稀,伴着些自家腌的咸菜,云琪很快吃完了一碗,肚子仍然空空,但是她不好意思再要求什么,祝婶家的情况显然不好。从此,她真的是个孤儿了,成为了一个亲生父亲尚存于世的孤儿。
祝婶见云琪沉默不语,疼惜的摸摸她的头说道:“以后婶婶照顾你。”
“麻烦婶婶了。”云琪算着自己被领养的日子,大概是不远的了。张敬平定是不放心她这个在视线范围外的‘女儿’,他总是习惯相信自己的眼睛,把一切都掌控在手中。
“婶婶,我妈妈她……”
祝婶疼爱的看着云琪,“村里人合着凑了些钱,把你妈葬在后山那里,你要去看看吗?”
云琪摇摇头,她一定会去看望妈妈的,不过不是现在。
祝婶怜惜不已的摸摸云琪的头,她打从心眼里心疼这个失去父母的孩子,云琪的母亲和她的交情不错。祝婶还记得云琪的妈妈四年前一个人带着云琪来到这个深山里的小村子,村子里的人都很好奇一个文文弱弱的知识青年怎么会只身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她恳求村长能够让她和孩子待在村子里,村长挺可怜她们这对无依无靠的母女,便在村民的同意下,让这对母女住进了村尾一座废弃的小庙里。祝婶想起昨天看到云琪母亲的遗体,眼眶不禁红了,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对这个苦命的女人下杀手啊!祝婶真的心疼云琪,但是……昨天夜里她跟自家男人提到收养云琪,却被丈夫骂了一通,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年代,一个家庭哪有多余的口粮去喂养别人家的孩子。善良,善良也得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才能施予啊。云琪这孩子,该何去何从啊。
云琪听见祝婶叹了口气,心情也有些沉重。她明白如今自己的处境艰难,祝婶对她好,只是条件有限,即使有心也无力。对于张家何时来人,她不禁也有些急迫。毕竟,这是重新开始的人生,未来的变数谁也不能预料到。如果,如果张敬平认为妈妈离开这个人世,年幼的自己对他再无威胁了呢?
她不敢想象下去。凭着当下的境况,除了等待,只能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