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明溪跟童童在食堂埋头扒饭,短信声响起,一个陌生号码“同学,饭跟你有仇吗?吃得那么狠!”明溪诧异极了,抬头向周围看了看,大家似乎都忙着打饭、抢饭桌、吃饭,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刚刚低头又扒拉两嘴饭,短信再次响起“别看了,你找不到我的”。明溪感到莫名的恼火,有种我在明敌在暗,任人摆布无可奈何的感觉,口气不友好地回了句“你到底是谁?有本事别躲着不敢出来”。对方很快有了回复“你迟早知道我是谁的,好啦,吃完饭乖乖回宿舍睡个午觉吧,下午你还有课”。
“这一定是个阴谋”明溪拿着手机自言自语道,“你说什么?”童童问,“哦,没什么,吃不下了,你慢慢吃,我等你”。
晚上熄灯时,短信准时响起“晚安,不用回了”。中午的那股怒火没了,取代的是欣喜和踏实,半天来,明溪一直在查号码的主人,但是没有收获。好奇和女孩内心渴望被人关注的小小虚荣使她一直等待着这个短信的出现。“终于有不长眼的暗恋老娘了”她在心里恶狠狠地说。
接下来的日子不用说,大家都猜得到,这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陪伴着明溪,两人默契地没有按过拨出键。这个人很肯定就是明溪身边的人,因为他对她的课表安排貌似很了解,常常叮嘱明溪别忘记了带课本。有时候在饭堂吃饭,他也会发来信息“小朋友,你头发扫到餐盘里了”。明溪放下手机,笑了笑,没有再在周围寻找,继续吃饭,就这样保持下去也挺好。
沙砾好多天没有回宿舍了,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明溪感到大为懊恼,都怪自己,忙着跟陌生号码聊天,竟然没有及时发现这个事情。打手机,又是不接。明溪这几天一有时间就在宿舍呆着,她要等沙砾回来,问她到底干嘛去了。
终于在一个周六的下午等到了沙砾,她哼着小曲走进宿舍,看着心情倒是挺不错。不过很快便发现了黑着脸的明溪,沙砾继续笑着走过去,捏捏明溪的小脸问道“怎么了,被小男朋友欺负了?”“哼,人家还没有男朋友呢”“那谁惹我家小溪了?”这个人的脸皮真够厚的,难道真没有看出来我是在生谁的气吗?明溪不再陪她绕圈子,直接爆发了“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宿舍都不回,不知道我很担心吗?”说完鼻子还抽了抽,真是太委屈了,这个人竟然不知道人家担心她。沙砾谄笑地挠挠头,“不好意思,我错了,以后一定跟您老人家早汇报,晚请示,绝不再像这次一样不提出申请就擅自离开家好几天”“别在这跟我耍贫了,说吧,你这几天干嘛去了?”明溪急了,敢情这个人还没意识到自己所犯错误的本质在哪里。
沙砾拖了下椅子,坐到明溪面前,看着明溪说“小溪,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明溪点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怕沙砾回忆那些都过去了的往事时,再一次伤心,她现在好像已经慢慢走出来了。
沙砾看出了明溪的顾虑,拉起她的手站起来说“没事的,小溪,我现在很好,再说那些东西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得找个垃圾桶倒到”。
拉着明溪走到学校一棵古树下,两人抱膝坐在草地上,沙砾娓娓道出埋藏心里多年的故事。
沙砾虽然从小在广西的一个小巷子里长大,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是本地人,因为母亲芷瑛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她曾经翻过户口本,想看看和母亲是从何处迁至此的,但是上面没有写。每次填各种资料的籍贯那一栏时,母亲也是填现在他们所在地址。问母亲,她更是不会说。所以沙砾只能把广西当做她的故乡,不再抱有寻亲探祖的希望。
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天就有不同的叔叔去找芷瑛,虽然他们在锁着门的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事,但幼小的沙砾还是敏感地意识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每次芷瑛牵着沙砾的手走在小街上时,总有阿婆阿婶们对她们娘俩儿指指点点,当着或背着她们悄悄议论些什么。幼儿园时,她是被人孤立的,只有老师对她好,其他小朋友的父母都不许自己的孩子跟她玩,她独自一人走在放学的路上,总有调皮的小男生结成一伙,跟在她的后面,大声骂她是野种,说她母亲是婊子。有一次吃饭时,她终于忍不住,问母亲婊子是什么,芷瑛愣了一下,放下筷子,想要抬手打她。沙砾惊恐地看着母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母亲的手抬在半空中好一会,又颓然地放了下去,不停捏着拇指上那颗粗大的金戒指。芷瑛手上一直戴着这个俗气的男式金戒指,跟她纤细的手指极不相称,而且是戴着拇指上。沙砾猜测,是不是父亲留下来的。
芷瑛有很严重的洁癖,家里的东西必须摆放得整整齐齐,连沙砾的玩具都不能拿出来随意玩,只能放在橱柜里当摆设。家里的地每天拖好几遍,沙砾一进家门,芷瑛就拿着拖把跟在她身后,拖去她留下的脚印。各种家具要不停地擦,哪怕桌子上掉了一粒灰尘,芷瑛都要用抹布把它拂去。所以她们家整洁得冷冰冰的,地上和各种家具上总是没干的水迹,沙砾在家里很不自然,稍微弄乱弄脏一点就要被芷瑛唠叨。
小学时芷瑛就让沙砾读寄宿制学校了,周末也很少接她回家,带她到市区各种玩,然后直接把她送回学校。假期回家呆不到两个星期,就让沙砾参加各种夏令营冬令营,或者是出去旅游。总之,芷瑛在刻意避免让沙砾回家,所以沙砾对家的概念一直很模糊。
除了不能碰任何跟音乐相关的,比如钢琴、小提琴,唱歌、练舞蹈,只要沙砾想参加什么兴趣班,芷瑛都大力支持。沙砾曾疑惑地问过母亲为什么,母亲告诉她“那些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的女人都是不正经的,她们穿那么露的衣服,化那么浓的妆,会勾引男人的。正经女孩就该是文文静静,乖乖坐着书桌前画画或者练书法。”沙砾还是疑惑不解,想问母亲为什么有那么多叔叔去她们家,但是已经懂事的她知道这是一个禁区,如果她问出这句话,一定会碰雷的,所以只能选择沉默。
一次偶然的机会被音乐老师发现沙砾的嗓音很好,说她只要经过点拨点拨,在音乐方面会有很大的前途,问她有没有兴趣练音乐,老师会多指导她的。沙砾吞吞吐吐地告诉老师“妈妈说了,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的女人都是不正经的”。音乐老师只当是沙砾母亲太过于迂腐保守,一下子乐了,告诉沙砾说“你妈妈那是思想保守,别把她的话当真,你看老师整天教你们唱歌跳舞,不正经了吗?”沙砾想想也是,音乐老师有幸福和谐的家庭,怎么可能是不正经的女人呢。这让沙砾很高兴,所以她瞒着母亲努力练习各种发音和歌唱技巧,希望有朝一日能当上一个闪亮的明星。初二时,音乐学院附属中学到学校招音乐苗子,沙砾被相中了。
一个周末,沙砾回家告诉母亲,她想去音乐学院附属中学上学。听到这个消息,芷瑛的脸变得阴沉沉的,严厉地质问沙砾“我不是说过不许你练习音乐的吗,你怎么不听我的话?”还武断地告诉她“不许去,老老实实呆着,将来考个好大学”。沙砾极力跟母亲阐述她的梦想,她策划的未来,母亲都不为所动,最后抄起扫帚劈头盖脑地向沙砾打去“我嘱咐过你多少次,叫你好好念书,不许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怎么不听话”“我给你吃,给你穿,供你读书,你就是不听我的话”“去唱歌吧,去吧,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沙砾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这么多年来,她不能像其他女孩一样正常生活,母亲对她的态度也只不过是在尽抚养义务,而且母亲见不得人又人尽皆知的事情让她突然感到莫大的耻辱。她不顾一切声嘶力竭地向芷瑛大吼“你这个坏女人,你自己就是不正经的女人,不仅破坏自己的名声,还坏我的前途”“原来我真的是野种,有妈没爸的野种”……
芷瑛又狠狠的一巴掌扇到沙砾脸上,沙砾捂着脸跑了出去。芷瑛没有想到自己会动手打女儿,而且打得那么狠。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沙砾跑出门的方向。
没有母亲的支持,主要是没人为她支付音乐学院附中中学的高昂学费,沙砾的希望破灭了,她离音乐梦想远了一大步。
沙砾和芷瑛之间出现了巨大的裂痕。母亲对她更冷了,甚至假期都不许她回家,给她一笔钱,自己在外溜达,但是警告沙砾,不许学音乐。沙砾乐得清静,独自一个人到处走走停停,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大概因为母亲的影响,她对男人似乎很抗拒,不管老少帅丑,无法忍受男人在她周围五十公分内。
高考结束后,沙砾也没有兴趣填报志愿,所以她现在所读大学和专业都是芷瑛帮她选择的。
开学那天,芷瑛高兴地送她去学校,在宿舍里到处忙活帮她铺床,给她往柜子里塞满很多好吃的,沙砾心里还是不忍让母亲在同学面前丢面子,所以表面上配合她装成一对和谐的母女。但是心里想着,她要用更狠的方式报复母亲。
芷瑛帮沙砾整理好一切,她已经找不到在留下来的理由了,就告诉沙砾“妈妈要回家了,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沙砾不耐烦地摆摆手,看都不看芷瑛一眼,难道我在外面自己照顾自己的日子还不少吗?芷瑛见沙砾没搭理她,也马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宿舍门,在她们多年的相处模式里,这样的场景太正常了。
沙砾好心情地伸伸懒腰,看到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明溪,觉得这个小孩可真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