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天空放晴。
在耆长夫妇无微不至的照顾之下,唐锋已经能够自如的下地行走了。原来耆长名叫顾青山,白云里的人都亲热的叫他耆长或是老顾,其妻姓周。到现在唐锋也没见过他们的儿女。
好在唐锋身体上的伤并不重,除了一些狼爪留下的伤痕,就只有磨破了的脚底有点难受,奇怪的是虚弱得厉害。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按理说,区区几天的野外生存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后来他猜测,可能是因为他意外的“穿越时空”所导致的。
虽然这个结论有些荒谬,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导致了他的身体产生一系列的变化——先是过分的虚弱,然后是力量的突然暴涨!
从军两年多,尤其是后期近一年多的特种兵生涯,把唐锋的身体打磨得十分强壮,一身精壮的健子肉,看不到半点脂肪的痕迹。虽然不像健身房里提炼出的肌肉那样具有观赏性,但绝对充满永不枯竭的耐力与爆发力。可以毫不客气的说,美国电视上那些搞角斗的肌肉蛮汉,唐锋可以一脚踢翻一个,让他当场起不来。
现在,唐锋感觉自己就像是打了鸡血,身体里有一股蠢蠢欲动的激情与力量在蓄势待发。对自己的身体他再也熟悉不过,他明白现在的他与几天前已经判若两人。速度,敏捷,力量包括耐力与爆发力,都已经发生了质的飞跃,提高了好几个台阶!
身体恢复一些之后,唐锋时时走出顾耆长家的帐篷,就在附近随意的蹓跶。出于职业的习惯,他无形之中就把自己当作了一个潜伏在敌后的特工,表面若无其事,其实每分每秒都在密切注意与观察周围的一切动静。通过这些天来的观察他得出一个结论:白云里民风淳朴、贫穷落后;大多数人都对他充满好奇与陌生,如同他对周边的每样事物一样的心态。
有一种感觉一直袭绕唐锋——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父母,亲人,故乡,战友,军营,朋友,迷彩服,家里的饺子,珍藏的照片……以往熟悉的拥有的一切的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虽然他的表面总是平静如水,逢人还能露出和善的微笑;但只有唐锋自己清楚,他内心深处已然满是巨大的失落感与孤独感,还有对未来的迷茫一起交织,在他心里布成了一道令他窒息的网。
职业军事化的心里训练让唐锋意识到,自己现在急需心理疏导。身体的力量每天都在可观测的不断爆涨,这甚至让唐锋开始有些恐慌——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有多危险!
训练与战争带给军人最大的伤害,是个性的磨灭与心理的摧残,尤其是后者。像唐锋这样的特种兵,二十四小时快速反应的实战部队,神经时刻紧绷,感觉到一点危险的信号就容易产生过敏的反应,从而下意识的做出本能的应变。更何况,唐锋还是特种大队“刀锋特勤小组”的成员,那是特种部队当中的特种部队。在和平年代里,当大多数的军人最多只能接触到训练与演习的时候,他们也时刻准备奔赴真正的战场,参与辑毒、反恐、解救人质之类的危险任务,亲历枪林弹雨,见证杀戮与死亡。
像唐锋这样的人突然来到和平环境,是不适应的。战争的高压已经让他的神经习惯了时刻紧绷,很容易因为一点小的冲突或是过敏的幻觉,而做出过激的反应。因此,很多上过前线、参加过战争的士兵在调回地方之前,都要经历一段隔离减压的过程,让紧绷的神经慢慢的松弛下来。
所以现在唐锋就有点担心,怕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失手伤害了白云里的普通乡民。这几天,他一直在拼命的压抑自己,让自己尽可能的看起来“正常”一点。但“堵不如疏”,压抑总不是办法。唐锋知道,自我心理疏导已是势在必行!
首先就是要面对现实,与往事说再见!
现在,压在他心头的东西太过沉重。因为他再也回不到21世纪,见不到父母亲人,回不到给了他两年多刻骨铭心之回忆的军队。那里有嘴硬心软的老班长,一起生死相依的战友兄弟,和他身体一样熟悉的95自动步枪,那一片军绿,那一片让他挥洒过汗水、流过男儿热泪、挥霍了青春的铁打营盘!
用慢慢的蹓跶离开了白云里居民们的视线之后,唐锋突然发疯似的跑了,沿着小溪河一路向西狂奔。直到跑到自己体力完全透支唐锋才停下来,然后对着军队所在的西南方向,四脚着地的趴在了地上。
汗水和泪水一起流淌了下来,落在了大唐单于都护府的泥土里。
“啊——”
嘶哑的吼声从唐锋胸腔里喷发出来,惊得半天云里的飞鹰都惊慌的扑闪起翅膀。
“一、二、三、四!”歇斯底里的怒吼!
唐锋笔直的站起,高喊着他曾经喊过千万次的番号。
“报告班长,小刀请求归队!”
小刀,是唐锋在刀锋特勤小组的代号。
辽广的草原,将他的声音远远的回荡。除了河水的呜咽,没有回应。
他就这样站着,用标准的军姿像一竿枪一样的站着,至少站了一个小时。
草原的风,带来些许秋日的凉意。唐锋心中的压力悄然逝去不少,人也总算慢慢的冷静下来。
他依旧看着遥不可见的远方,军队的方向,故乡的方向。对于坐惯了的米格武装直升机而言,唐锋与它们之间的距离不过是几个小时;但现在……却是一千三百多年!
“敬礼!”
唐锋自己喊着番号,对着那个方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两行热泪从他年轻刚毅的脸上滑落。右手,迟迟不能放下。
“再见了,爸妈,我的故乡!”
“再见了,部队!”
“再见,我的老班长,我生死相依的战友们!……还有,我曾经的同桌,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初恋女孩!”
……
在离唐锋约有三四百米距离的小溪河边,一匹长毛老马甩着尾巴在啃食河边的青草;没有了左手的顾青山,抚着他糟糠老妻的背轻声的安慰。
“休要再哭,他并未走远。”
“我就要哭!”周氏的眼睛已然肿得像个桃子,仍在不停的抹泪,“娃儿是在想家乡、思念爹娘啊!……咱们的娃儿,尸骨何在?”
一句话,说得顾青山也无语哽咽了。人间之至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周氏甩开了男人的手,朝唐锋走去。
痛快淋漓的发泄了一场之后,唐锋已然回神,感觉心境安宁了很多。看到周氏朝他走来,他连忙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朝妇人迎去。
“娃儿,别走了!跟我回家吧!”周氏看着唐锋年轻的脸便想到了自己阵亡在疆场的两个孩子,一时触动肝肠的大哭起来,伸开双臂对唐锋道,“别走了,以后此处便是你家!”
唐锋有点惊讶。这几天来,周氏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最多就是用她慈母特有的眼神深看唐锋几眼,但从来不肯多说一句话。
“大娘为何如此?我不走啊!”唐锋连忙迎上来,双手托着她的手臂,“您别哭,我不走!”
“那你刚才……为何要跑?”周氏转忧为喜,却是喜极而泣仍是没能断了眼泪。
“我……”唐锋无言以对。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母亲年龄相若的妇人,联想到自己的父母得知儿子失踪后的情景,心中也是一阵黯然神伤。
“好孩儿你别走,以后你便留在这里!我就像亲娘的一样疼你,可好?”周氏满怀希冀,甚至可以说是在哀求。
唐锋凝视着她那写满岁月苍桑的平凡脸庞,那双流淌着浑浊泪水却充满渴盼的眼睛,点了点头。
触景伤情的妇人,难以抑制的抱着唐锋哇哇大哭。
唐锋有点懵,眼巴巴的看着慢慢走近的那个牵马男人,白云里的耆长顾青山。
“天色已晚,你们娘俩还在做何磨蹭?”顾青山挥起他没了手腕的光秃左臂,声音苍劲而雄浑,“回家了!!”
唐锋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圈对他一笑,“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