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锋找到三伢子的时候,他正面红耳赤的应付身边一群追着他嚷嚷的商人。
还真是县官不如现管,看三伢子一副大咧咧的趾高气扬之神态,俨然就像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封疆大吏。那些个腰缠万贯的商主想要巴结他,还未必能巴结得上,得看他心情如何。三伢子看谁顺眼了,就会如同施舍一般的收下富商们提前预付的帐蓬租金与塞进腰包的好处。
可以想见,商人对土兵是憎恨的,但有时又感激他们,并且必须倚仗与讨好他们。二者之间近乎畸形的合作关系,俨然就是白云里的土兵们的生存之道。
“你来了?正好,我快忙死了!”三伢子一边擦着汗一边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帐蓬,“那家,叫他赶紧滚蛋!都占着帐蓬三四个时辰了,给换一家!”
“我去?”唐锋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没带弓箭也没带佩刀。这套装备,就如同现在的城管身上的制服与臂章。
三伢子上下打量唐锋一眼,当场苦笑,“怎么装备都不带?”
“老麻不准我带。”唐锋笑道。
三伢子马上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凑到唐锋身边咬耳道:“你傻啊!这是入冬之前难得的一场大榷市。不趁这时候捞点东西,大冬天的起了风雪,你躲在帐蓬里吃什么?咱们都来出勤了,你却留在垛场练箭,现在来了还不带装备——老麻把你当傻子呢!”
唐锋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老麻一脸贱笑的问他“真傻还是假傻”呢!他无所谓的摇头笑了笑,便道,“那我现在回去找邢头儿领装备!”
“来不及哪!你再走个来回,天都黑了!”三伢子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阵,嘿嘿的笑道,“要不我跟你打个商量?”
“怎么说?”
“现在起你就跟我一起,后面赚的咱们俩平分。”三伢子说道,“但我有个条件。”
“说。”
“你得教我玩刀!”
唐锋一听,二话不说就往回走,“我去找邢头儿!”
“喂!喂,你站住!”三伢子却是急了,“不用那么小气吧!”
唐锋大步的走,不停。
“算了算了,不用你教了!”三伢子无可奈何的放弃,“你回来,我带你就是!”
三伢子显然不想得罪了唐锋,因为,那可能意味着得罪耆长顾青山。
唐锋笑呵呵的走回他身边,“抱歉,不是我小气,而是真的不能教。”
特种兵学的这点东西,可不是用来“玩”的小把式,全是杀人夺命的狠招,岂能平白无故的教给别人?
三伢子眨巴着眼睛看了唐锋几眼,大咧咧的挥手,“算了!你们这些习武之人,都守着一些门户之见,我就不逼你了——别愣着,真金白银的候在那儿,赶紧忙活起来啊!”
唐锋便跟着三伢子这个老土兵油子,开始在白云里的榷场左冲右突的一顿通杀。
土兵没粮没俸,灰色收入便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手段。真正经历了唐锋才知道,其实土兵也不黑,他们的灰色收入都是有“明码标价”的,而且不敢真的把钱收进自己腰包。商人租了帐蓬就得交商税和租金,这个有官府划出的标准,土兵一文钱也不敢多收。这两项,是得全部交给里长、然后报收给州府衙门的,谁也不敢把手往这笔钱上伸。真正属于土兵的收入,是这两项以外的一笔“排头钱”,就是商家租用帐蓬的先后顺序安排,类似于工商管理费,大约相当于帐蓬租金的四分之一。
土兵收了排头钱,回来全得交给火长,然后由火长交给邢云,再由耆长顾青山统一分派这些钱,它们才是属于白云里土兵们的小金库。当然,从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上头对“土兵收黑钱”这种事情的打击很严格,但是接受“友好商人”的一两块茶砖或是几斤羊肉的“私人馈赠”,那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唐锋跟着三伢子在榷场里转了没多久,三伢子肩膀上背的收税收租的布袋子就已经装满了铜板;唐锋的手上则提了个大麻袋,里面装着羊腿、盐巴、茶砖和几尺麻布,甚至还有一串贝壳项链。
“学会了吗?”三伢子忙得气喘吁吁,停下休息时抹着汗问唐锋。
唐锋看着口袋里的羊腿等物就想笑,“别人看到这东西,问起怎么办?”
“没人问。”三伢子无所谓的咧嘴笑道,“问了又能咋的?就说咱们自己掏钱买的呗!——你看他们!”
三伢子指着不远处的几个袍泽土兵,其中还有人用小车子拉货了。
唐锋就哑然失笑,心说,真没想到我一到唐朝,就堕落成了一个专刮民脂民膏的混球了!
三伢子仿佛是看出了唐锋的心思,嘿嘿的笑道:“这没什么。你想想,万一出个什么事情,得亏是咱们这些人提着刀子上。再说了,刮风下雨的咱们也得出勤放哨力保一方平安,修路筑桥是咱们的事训练也是个苦累的活儿,又没人出钱养咱们,咱们拖儿带口的也得活着啊!——说到底,这点东西都是咱们应得的,只要别昧着良心下狠手,给别人也留出条活路,那就行了!”
唐锋默然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还没有完全的适应这种生存状态,但是他知道,三伢子的话说得在理。在白云里这个山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咱们也得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东西不管它多么崇高,前提都是——你能活着!
唐锋觉得,这大概就叫“入乡随俗”。
傍晚牛羊回圈的时候,榷场也就歇市了。唐锋和众土兵们满载而归,回到邢云那里交差。
税银是一文不少都得上交的,帐薄还得对得仔仔细细,不能有丝毫的错漏。每笔税收与租金的记载后面,都有商户的签名与手印,也留了“字据”给他们,最大程度的杜绝土兵们贪污。而且,土兵们收的“好处”也有火长检验,看有没有过分搜刮。
其实,白云里的人都挺淳朴,执法的土兵心里也有一竿称,干不出什么心狠手辣的事情。
老麻一点没客气的从唐锋的麻袋里取走了一条羊腿、一些盐巴和那条项链。本火其他的土兵也都对他有所孝敬,这显然也是白云里的潜规则之一。
谁都知道那条项链是女人用的,唐锋准备把它拿去送给大娘哄她开心。但老麻当众把贝壳项链给戴上了。大家取笑他,他就气乎乎的说我这是拿去给州城里相好的名门闺秀,你们这帮小竿子要了有屁用,草原上的娘们儿用不上这东西!
三伢子贱兮兮的悄悄告诉唐锋,说老麻是个老光棍,经常夸说他在州城里有多少相好的,一个个的怎么漂亮怎么风骚,还有**的富家千金对他爱得死去活来非他不嫁。但大家都知道老麻是在吹牛,也就是给他面子从不点破。其实,老麻这个脾气比野牛还大的莽汉子,见了女人就天然呆,胆小如鼠根本不敢正眼瞧谁,估计他连逛窑子的勇气都没有。
唐锋大概有点明白,老麻为啥对他不待见,左右看他不顺眼了。大概是因为他是“打狼英雄”,吸引了白云里众多老娘们与小姑娘的眼光,也是她们闲来无事的议论对象。
光棍老麻,是在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