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酒店的时候,含笑跟郭杨正坐在包间里的沙发上谈笑风生,由此可见二人的感情甚笃。忘忧将手里的礼物递给她,她打开一看,脸上尽是欣喜的笑容,为了表示自己的喜欢,她还拆下自身戴着的,并将忘忧送给她的当场戴上。
她跟忘忧气质虽然相去甚远,然而模样却是一模一样,这件饰物安在她身上同样起到了极好的效果。她将短发撩至耳后,将耳环给露出来,盈盈晃动间光芒四射,妩媚而动人。
含笑转过身去拿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两样东西来,一件递给忘忧,一件递给薛希茗。忘忧的是一个精致的鸵鸟蛋雕,用一个小匣子小心翼翼地安放着,原本纯白的底蕴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微黄的光晕,四叶草雕纹上细细地刻着一些祝福的话语。忘忧只怕磕坏了,于是妥善地放进了手提包的一角。
而薛希茗的则是一个日韩版双面雕刻黑冰唐草zippo打火机,典雅的雕纹,精致的机身,小巧玲珑中透着几分尊贵气质,正好跟他现在的身份相衬。
等到服务生倒好了红酒,喻梓陌才姗姗来迟,他的手里同样拎着一个礼物袋,顺手就扔给了含笑。含笑伸手接住,拿出来一看,同样是施华洛世奇,不过不是耳环,而是手表。这是一款由吉冈德仁设计的全水晶表盘手表,完美的切割无不展现着品牌的顶尖工艺,不凡的设计,不菲的价格,让在场所有人咂舌不已。
含笑把盒子盖上,笑吟吟地说:“梓陌,你说你一来就送这么个贵重的礼物,我是该收呢还是不该收呢?不收,于礼不合,收了,我可没有如此贵重的礼物回赠给你。”她的笑容在健康的皮肤上漾出一个个美丽的笑纹,显得格外出尘脱俗。
喻梓陌笑道:“我既然送给你的,你就尽管收下,说什么回礼不回礼的,听着别扭,说出来也见外。”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我也有礼物送给你。”她把礼物翻出来递给他。
他打开来看,立即就眉开眼笑了。礼物固然小巧,可胜在合他心意。这是一个捏制的人偶,有着一张跟喻梓陌一模一样的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手工简直是巧夺天工,栩栩如生,人偶的神态跟喻梓陌如出一辙,简直如用模子印出来似的。
含笑问:“这是我凭着印象亲手捏造的,喜欢吗?”也亏她曾经是术科出身的,不然哪能有这么高的悟性跟技术捏这么一个人偶出来。
他笑嘻嘻地回答:“礼物本来就喜欢,现在又是你亲手捏造的,就更加爱不释手了啊。”
“没正形。”她啐他,又笑着打趣道:“哎,梓陌,说到礼物这一点,你跟忘忧可是心灵相通啊,她也恰好送我一对施华洛世奇的耳环,若不是看见她跟希茗一起进来,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约好了一起去买的。”
喻梓陌喊冤:“你还是别说了,自从你离开以后,她老以为我是帮凶,现在都将我列为拒绝来往户了,我简直是含冤莫白百口莫辩啊,你趁着现在人齐,赶紧地替我正名。”
含笑轻咬着下唇,忍俊不禁:“好了,当初是我不对,让你平白受了委屈,不过你也别怪忘忧,她也是因为担心我。”说着,她又替他介绍身边的人:“这是我的未婚夫郭杨,郭杨,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喻氏大少爷,喻梓陌。”
喻梓陌收起嬉皮笑脸,正正经经地跟人家握了一下手。“幸会。”
郭杨的嘴边始终挂着一抹温文的笑,也道:“幸会。”
含笑看到这样的境况,满意极了。这时,服务员纷纷上菜,含笑便说:“好啦,人也齐了,咱们都入座吧。”
喻梓陌边走向餐桌边笑着说:“你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你跟郭杨又是怎么认识的?且跟我们说说。”
众人纷纷落座,又嘻嘻哈哈地说起了这些年来身边的所经所历,说到尽兴处又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正如忘忧所言,他们这样闹腾的叙旧,本不该安排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看,只消一瞬,这高贵典雅的气氛倒是被他们破坏得一点不剩了。众人在工作中所表现出的从容淡定也在这样的场面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欢声笑语,一时间场面好不欢乐!
反观薛希茗,当他听见夏含笑介绍郭杨是她的未婚夫的时候,他仿佛一直都在强颜欢笑。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还是很爱她,爱到因她的一句话便牵动了所有的情绪。
可是这些年来的历练又让他轻易地将所有悲伤都掩盖过去,他也学着她一般若无其事,也学着她一般没心没肺,随着他们一起谈笑风生。他知道,有些疼痛,是无法倾诉的,他只有自己咬紧牙关默默挺过去。
含笑说着她是如何跟郭杨相遇,又是如何跟他相爱的,他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甚至不敢去看她那幸福满溢的脸庞,只是一股脑地低着头去切七分熟的牛排。他认真地切割着,切完了却又了无胃口,总感觉平日里美味异常的牛排今天在他眼里竟然显得有些血淋淋,正如他那颗正在淌血的心脏。
直到含笑将话题扯到他身上,他才怔怔地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显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脑子里。含笑又笑着说了一遍:“听梓陌说你自立门户,事业正风生水起呢。”
他报以一笑:“都是些小生意,不足以与喻氏相提并论,你别听他瞎掰。”
含笑举起酒杯,笑道:“无论如何,少年得志终归是喜事,咱们为你的功成名就干一杯。”
五只水晶杯子碰在一块儿,发出清脆的响声,看似快乐无忧,然而却也各怀心思。含笑的客套显得过于明显,倒有些欲盖弥彰之嫌;而喻梓陌是当年他们俩分手的唯一目击证人,看着他们这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也是不胜唏嘘;薛希茗心中则始终涌动着浓浓的苦涩,原来要跟一个人划清界限,也只需三言两语罢了;而忘忧,则被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话给弄得毫无胃口,原本美味的食物现在也已经变得索然无味;至于郭杨,他的话虽不多,却是在场唯一一个纵观全局静观其变的人。
五人坐在一块儿,气氛看似和谐,然而任谁又都嗅得出来隐隐约约存在的异样气息。离开的时候,他们兵分三路,因为郭杨的家跟含笑的南辕北辙,故而接送的任务便落到了喻梓陌的肩上。而薛希茗一直跟杨莦一起住,也跟喻梓陌住同一个小区,然而他由始至终都不发一言,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安排。他心里又岂会不明白,无论含笑表现得多么自然,她心底终究还是不乐见他的。
忘忧坐在喻梓陌的车上,侧过脸去看薛希茗那一辆崭新的雷克萨斯,竟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他无限落寞的脸庞。她扯开嘴角苦笑一下,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所思所想,如果他害怕被拒绝,那么他便连再次拥有的机会都不会有,若是这样,那么揣着一往情深来装若无其事又有何意思?
她不自觉地,又想起了林渊,那个她想抓住却再也抓不住的男子,她如此思念他,却只能透过回忆来缅怀,她永远再无法触摸他的脸庞,再无法看见他亲切的笑脸,所有的一切,只有怀念。而反观薛希茗,大好的机会摆在跟前,却因为抛不开所谓的面子,所谓的矫情,而选择错过。可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黯然神伤,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含笑的演技极好,忘忧即便在商场上身经百战阅人无数,然而看着含笑静若止水的脸庞,竟也看不穿猜不透她的心思。如果她还爱薛希茗,那么她没必要带个男人回来伤害他,如果她不再爱他,那么她也没必要刻意地表现出这淡淡之交所惯有的客套来。所以,别人的爱情,她半点儿都不懂。
喻梓陌的司机将她们送到楼下,喻梓陌像个孩子一般吵着要上楼去坐坐,被忘忧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她跟含笑分开那么多年,心中自然也有许多的话想要跟她诉说,岂容喻梓陌这根搅屎棍子来捣乱。
然而,她们一上了楼,含笑就躲到房间里给郭杨打电话去了。忘忧因为担心薛希茗酒后驾驶,也打电话过去关心了一下。五人当中,除去她跟含笑没有车子以外,郭杨跟喻梓陌因为知道兴之所至,免不了要喝酒,都带了司机,倒是薛希茗坚持要自己开车回去。看着他逞强的模样,其实她心里挺难受的。他毕竟爱了含笑那么多年,如今亲眼看见含笑挽着另一个男子出现,换了是她,她也会低落消沉吧。
当听到他安全到家,她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今晚大家都没喝多少,或许因为太清醒,才将一切事实看得太真切,以至于每个人都陷进了自己设好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单身的人,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难免会多生出一些感慨。喻梓陌看着高兴,其实心里大概也在缅怀过去,而她跟薛希茗,自然也不能例外。
只是看着含笑跟薛希茗表演似的对话,她心中的苦涩又缓缓地化了开来。既然都需要伪装,那么,成熟的表演,还真不如不见。
她趁含笑谈电话的档儿,进浴室冲了个澡。她不是喻梓陌,整天需要出去应酬,练就了千杯不醉的本领,她平日里鲜少应酬,今晚一杯红酒下肚,加上一淋浴导致酒精上脑,竟也让她有昏昏欲醉的感觉。想到这里,她又苦笑一下,原来自己也有如此不济的时候,她是个凡人,她终究不能做到无所不能。
她洗完澡,含笑还在聊电话,她摇头笑笑,当年她即便跟林渊热恋,也不至于到这样依依不舍的地步,大概她真是一个既冷情又慢热的人,经过林渊以后,她只是学会了如何去爱,却尚未学会如何好好去经营爱情。
她拿来手提电脑,半趴在床上,想要完善农业旅游项目的一些细节问题,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半个主意来,最后只得放弃,又改为下围棋。她喜欢博弈,更喜欢棋逢敌手的感觉,只是网络上的水平终未能使她尽兴。她的造诣极高,迄今为止,唯一让她佩服的人,也只有喻国勋一人。
含笑走进她卧室的时候,也已冲了澡,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脸庞上,平添几分妩媚。她也学她一样半趴着,以手肘支撑着上半身的重量,侧着头微笑看她。忘忧专注的模样有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使得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也被吸引了去。
忘忧感觉身边窸窸窣窣的动作,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去跟她对视。忘忧因为常年坐在办公室里,因此皮肤总白皙得近乎透明;而反观含笑,大概是广东气候炎热的缘故,她的肌肤是北方人少见的小麦色,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情。
少顷,忘忧笑着打破沉默:“广东好玩吗?”
含笑歪着头思量一下,认真地说:“商业气息太浓,仿佛每个人只顾着低头赚钱,鲜少有人愿意停下来跟你交流,若说到玩的话,倒是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
忘忧像突然想起些什么,又问:“对了,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其实当年我去深圳找你,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她点点头,微眯起双眼回忆,“那时候我刚去到广东,举目无亲,还因为要将薛希茗当初买房的钱还给了他,身上可用的钱已经不多,然而即便这样,我也不愿意接受梓陌的安排,因为他跟你太要好,我不信任他。”
她插话:“然后你就遇见了郭杨?”他心想,喻子陌如若听到含笑这样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她又点点头说:“嗯,他主要负责郭氏在中国南部的事业,那时候我为了躲开你的耳目,几乎到了四处逃窜的地步,就在我最无助的时刻,郭杨出现了,如天神一般,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利用郭氏在广东的势力替我避开了所有的视线,并赠我一份安稳无忧的生活,对于他,我永存感激。”
“含笑,我并不知道自己当年无意的举动会让你陷入这般无助的境地。”她敛起笑容,低低地说。
“你不必愧疚,若不是因为躲避你的找寻,我也不会遇上郭杨,更不会那么轻易就能放下所有往事,说到底,还是你成就了我们这一段缘分呢。”
“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那种饱含爱意的眼神骗不了人。
“郭杨性格温和,待人接物处处妥帖周到,虽然出生于富裕家庭,却没有富家子弟的纨绔习性,是他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死,真的没有什么大事值得你肝肠寸断,更是他教会我何为坚强,如何坚强,他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你日后跟他接触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忘忧笑笑,并没有立即高谈阔论,一时三刻终归未能接受这么一个人。在她心里,纵使郭杨再优秀,然而薛希茗的地位根深蒂固,始终是她所认可的姐夫的不二人选。她自然不能干预含笑的选择,可是要她心甘情愿地叫郭杨一声“姐夫”,她自问还做不到。
还有就是,含笑说的那一句话牵动了她的神经:这个世界上除了死,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肝肠寸断。这让她很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林渊,那个总在她脑海里盘旋的林渊,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林渊。
她将目光重新转移到电脑上,电脑由于长时间不动,已经进入了屏保状态,她动了一下触摸键,屏幕重新亮了起来。此时此刻,她已无心博弈,干脆把电脑给关了。然后又随手将电脑搁在床头柜上,平躺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看,倒是一时无语。
含笑也跟着平躺下来,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接着轻声感慨道:“忘忧,是我多心吗,我心里总是感觉,你已经不是多年前的那一个率性的夏忘忧了,能告诉我吗,这三年多以来,你的人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
“姐,我没事,经历的事情多了,人自然会随之而改变,这并不能代表些什么。你只要知道,无论我如何改变,在你跟前的,永远都会是你最为熟悉的夏忘忧,这样便好。”她想也没想便吐出了这么一番话,言辞虚伪得连她自己几乎都不能相信,然而回忆太残酷,每一次忆起必将经历一次撕裂的疼痛,她只好用逃避来迟钝痛觉。
含笑见她这样,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侧过身子,轻轻地拥抱住她,这一个纤瘦的身躯,大概承受了太多的冰冷与疼痛,从今往后,就由她来温暖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