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林渊没课也恰好咖啡书吧里没别的事可忙的时候,他也会陪她坐一会儿或是聊聊天。忘忧跟林渊可谓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在这个八百多万人口的城市里,因为某个机缘巧合而坐在了一块儿,成为了好朋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大多数时候,林渊都不会去打扰认真看书的忘忧,他反而喜欢静静地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她看书的时候几乎都是一个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大概就是因为这一份专注才显得格外迷人。她看的书很杂,几乎什么书都有涉猎,不过看得最多的还属管理以及哲学这两大类。他也曾问过她为什么那么喜欢看这两种类型的书籍,那时候她微微抬起头,微笑着说,看管理类的书籍是为了工作,看哲学类的书籍是为了生活,工作与生活都得到了很好的兼顾,一切自然就可以得心应手,左右逢源了啊。
当听到这样的回答的时候,林渊便忍不住回问,为什么说看哲学是为了生活呢?哲学也可以应用于工作方面啊。
她脸上依然保持着迷人的笑容,眼神湛亮,淡淡地说,我之所以对哲学感兴趣,完全是因为哲学能够让我更好地认识我自己,使我不钻牛角尖,同时让我的心灵得到更好的慰藉,这是一个自我认识自我升华的过程,我并不想把所有的问题都复杂化。
林渊看她美丽的脸庞上洋溢着自尊与自信,不禁怦然心动,眼眸里隐隐涌动着怜惜与爱慕,然而他最后还是选择不动声色地向忘忧表达了自己的钦佩之情,而默默隐藏了心底的爱慕之情。他太珍惜跟忘忧之间建立起的友谊,在不确定忘忧是否喜欢自己之前,他不会作出任何实质性的行动,不是因为懦怯,而是因为不舍。友谊可以发展成爱情,爱情却难以再退回到友谊的位置上,他舍不得轻易破坏彼此间的情谊,唯有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爱慕之意。
再说,他本不相信一见钟情,加上没有感情基础的爱情本身就不稳固,他们虽然谈得投机,可是却尚未充分了解对方,若是贸然开始一段恋情,最后要是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又该如何收场?他也曾喜欢过别人,谈过恋爱,可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瞻前顾后,这足以证明忘忧在他心里是特别的,并且有着别人无法匹敌的位置。
他明白,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得到对方,而是在思考自己是否能够给予对方幸福,自己是否就是对方想要的幸福。
今晚,忘忧如期而至,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要了一杯咖啡,配上一碟小点心,拿着一本自己喜欢的书籍,津津有味地阅读着,心无旁骛,旁若无人。林渊忙完了自己的事情,照样悄然坐在她对面,出神地看着她,享受着这安宁而和谐的时刻。他多么希望,只是这么一坐,他们就能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忘忧不知道林渊的心思,自然是跟他相处得毫无压力。她发现这里的藏书十分齐全,种类多,覆盖面广,她每天抛开一切烦恼,自由自在地在书海里徜徉,怡然自得,生活过得十分惬意。
以前她只觉得时间不够用,总认为休假纯粹是浪费时间的毫无意义的事情,现在才发现,其实人生除了奋斗之外,享受也同样重要。
当然,喻梓陌偶尔也会打电话来问她关于工作上的事情,她平日里虽然没少挖苦调侃他,可是心里自然还是十分肯定喻梓陌的工作能力的,她深知他愿意卑躬屈膝地请教她,一为尊重,二为谨慎,对于这点,忘忧是十分欣赏的。有才华的人大多数自负倨傲,而他恰恰是一个例外。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收起玩笑,严肃而认真地跟他讨论,或是给予他必要的意见,这也算是对喻梓陌最起码的尊重。
她从不怀疑喻梓陌的能力会远超于她,只是喻梓陌比她更谦恭,更愿意收敛锋芒,更懂得顾及别人的感受,更知道保全别人的尊严,所以他看起来总比她稍微逊色一些。然而,其实像他这样大巧若拙虚怀若谷的人,才更值得钦佩。一定程度上,喻梓陌很好的继承了他父亲的宽容睿智的气质,这是她一直甘心居他之下的原因。
林渊看她收起手机,带着玩笑意味旁敲侧击问道:“男朋友?”这些天相处下来,这样无伤大雅的玩笑在他们之间都不知道开过多少回了。
她嫣然一笑,“男上司。”
林渊释然地笑了,随即又打趣道:“听你温柔耐心的语气,倒一点儿都不像是在跟男上司说话。”而且她在接电话的时候,虽然谈的是公事,可她的神色是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平时的忘忧,平静的脸庞下总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漠,让人望而却步。可是当她在跟上司聊电话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起来,顾盼之间别有风情,煞是迷人。
忘忧啐他一声,表情无奈地笑道:“他是我上司,我总没有理由对他恶言相向吧?”再说,这普天之下,大概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轻易开罪自己的米饭班主吧。
林渊坐直了身子,眉眼含笑说:“今儿周六,我没什么事可干,不如咱们出去吃饭吧,认识你那么久,我还没正式请你吃过一顿饭呢。”
忘忧开怀笑了,“成,我可是好久都没闻过饭菜的香味儿了。”
林渊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不至于吧?”
忘忧认真地回答:“怎么不至于,一个人生活,吃嘛嘛不香,大多数时候也就随便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可以说,我这一段时间,进食都处于果腹的阶段,远远还没达到享受的层次呢,所以啊,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一来,我胃口惊人,你要顾着自己的钱包了,二来,人一旦饥饿起来,食相难免有些不堪入目,到时候你可得多担待一些啊。”
林渊被她的表情给逗笑了,“夏忘忧夏小姐,如果你想去一个即便是狼吞虎咽都不会被人侧目的地方吃饭,我倒是有个好地方可以介绍。”
忘忧眉开眼笑,“那就赶紧走呗。”林渊这里的咖啡味道不错,她由于太过喜欢,倒是变得有点儿不节制,这些天喝了太多,显得有点儿食欲不振。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愿意陪她一起去吃饭的人,她的胃口当即大好起来,一时间只觉得饥肠咕噜。
林渊将她带到了一个稍显偏僻的地方,那里眼可触及之处全是食肆,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餐馆,各种各样的人,四处充斥着客人的谈笑声,汽车的汽鸣声,还有老板的吆喝声,场面尤为壮观。忘忧当场愣住,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胜唏嘘,她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还不知道有这么个热闹的地方。
她好奇地问:“林渊,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林渊神秘一笑,“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他拉着她的手穿过人群,走进一家装潢简单的餐馆,里面的店员看见他,纷纷热情地打招呼,样子十分熟络。她察觉到他温暖的掌心搭在自己的手腕上,透着一丝温热的气息,暧昧之中带着些许让她无限眷恋的温情,让她舍不得甩开他,只好任由他拉着。
忘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却更加疑惑了,她侧过头去问:“你经常来这里?”
林渊还来不及回答,一把大嗓门便插了进来,“林渊,你还知道要来啊。”这是一个责怪的句子,可是听着却并没有半点儿责怪的意味,反而饱含笑意。忘忧循声看去,一个中年大胖子迎面而来,笑嘻嘻的模样,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看着极富喜感。
林渊喊了一声“舅舅”,又转过头去笑着对忘忧说:“忘忧,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舅舅,这里的老板。”
大胖子嘻嘻笑着自我介绍,友好地将右手伸到她的跟前。当看到他们俩纠缠在一块儿的手时,又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仿佛完全洞悉了世事一般。
忘忧微笑着不着痕迹地挣脱林渊的掌心,伸出手去跟大胖子相握,脆生生地说:“叔叔好,我叫夏忘忧。”语气从容淡定,不慌不忙,气场十足,并未因为大胖子似笑非笑的暧昧表情而感到半分的尴尬。
大胖子笑容又扩大了些许,粗犷的嗓音显得中气十足。“你好你好。”接着又看向林渊,催促着说:“赶紧带姑娘上楼去坐着吧,还是老样子好吧,舅舅这就替你下单去。”说完,又面带笑容地离开,大大咧咧的,豪爽极了。
忘忧环顾四周,正是晚饭时候,餐馆里人满为患,看来生意相当不错。林渊又拉着她直奔二楼,她随他的脚步跟上去,双眼还不忘四处顾盼。这里的装潢以红色为主,是一家富有中国特色的饭馆,一切显得尤为喜庆,到处可闻菜肴的香味,这一来,忘忧更觉饥肠咕噜。
林渊将她带进一间小包厢里,相比外边而言,这里显得相当雅致,倒是与外边的风格有些格格不入。她又忍不住好奇,刚想开口询问,林渊就率先一步解释:“这是我舅妈的后方阵地,平时都不对外开放,闲暇时她总会约上三五知己坐在一块儿喝喝茶聊聊天,小日子过得甚是惬意。”
忘忧心中尚有疑团:“你舅妈不跟你舅舅一块儿工作?”
他笑着说:“我舅妈是一公务员,过着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经济独立,人格独立,才不乐意跟着我舅舅天天在这儿接受油烟味的熏陶呢。”
忘忧得出结论:“那么他们俩的感情肯定相当好。”
他挑挑眉,讶异于她所下的结论,问:“何以见得?”
忘忧耸耸肩坐下来,“经济独立,人格独立,彼此的生活存在一定的空间,彼此的尊严备受照顾,这样的两人若是感情都不好,原因只有一个。”她故意停顿一下,然后才说:“他们不相爱。”
林渊在她对面坐下来,“忘忧,你说对了,他们俩感情确实很好,舅舅包容舅妈的随性,舅妈不嫌弃舅舅的粗犷,小两口日子过得特别滋润。”
“其实我挺羡慕这种小市民小爱情的,简单,快乐,心无隔阂,多好。”
然而林渊却不苟同,他感慨万千地说:“其实也不全然是,小市民生活,生活宽裕些还好,若是贫穷潦倒,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也并非全无道理,经济基础很多时候都是爱情或婚姻能否长久的决定因素。”
她察觉出空气中隐约涌动的忧伤,便问:“我的话勾起你伤心的回忆了?”不然他何以如此大的感慨?
他凝视她,良久,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哀伤,却仍强撑起笑意娓娓道来:“我妈就是嫌弃我父亲挣不了钱,没出息,才离开了他,然后嫁给了一个印尼富豪,远走他乡了。她走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十多年了,一面也没有见过。”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这么一段经历。”乐观如他,原来也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没关系,都过去那么久了,早也就习惯了。幸好,我父亲也总算是熬出头了,他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成为这个城市里最备受关注的作家。”
她灵光一闪,用略带讶异的声音问:“林沐白是你父亲?”
“看吧,我父亲的名号确实响亮啊,就连你这个工作狂都知道。”
她提出抗议:“什么呀,你这话我可听不出半点儿的褒义来啊,努力工作与自我升值这两者之间,我可是一样都没落下。再说,你父亲的作品那么优秀,我没有理由白白错过了拜读的机会吧。”
在这个浮躁的年代,在这个快餐文化泛滥的年代,像林沐白这样一直坚持自己恬然安静风格的作家实在不多。有时候她工作累了,回到家里,洗完澡,睡前读几页他的书,甚是享受。他的作品犹如涓涓细流,流进她的心底,浇灭了她心中的烦躁与不安,引领她走向一个全新的正确的方向,对她人格的塑造可谓功不可没。
林渊自然也是敬佩自己的父亲的,母亲的离开,并没有让父亲感到一蹶不振,相反,他比以前更加用心地照顾林渊,即便自己一日三餐都要啃馒头,也要让林渊过上最好的生活,受最好的教育,对着这点,林渊是十分感激的。
就像他父亲对他说的,林渊,我的婚姻跟家庭已经全毁了,我知道自己大概这辈子再也无法给予你一个完整的家庭了,对于这点,我感到十分无能为力。可是,我要你知道,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你,我从不奢求你将来变得多么优秀,但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哪怕倾尽一切。
他父亲爱他的唯一方式,便是对他投以最恰当的关注,关爱可以恒久,却不至于发展成为他成长的压力。他给予他绝对的信任,从不干涉他自由,但前提条件是,林渊必须得自觉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任务。还是像他父亲所说的,我给你自由,你就得给我自觉。
事实上,林沐白的教育方式是成功的,至少,林渊的成功恰好印证了林沐白教育方式的成功。
那天晚上,林渊跟忘忧说了许多过往的事情,说了许多关于林沐白的努力与崛起,忘忧第一次了解,人前风光无限的大作家,原来也有不为人知的辛酸的一面,许多时候,你肉眼看到的东西,其实只是表层而已。
林渊说他曾几乎拼了命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达成最大的目标,目标最后确实是达到了,可是拼命的结局却是患上了胃溃疡住进了医院。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得出结论,努力是必须的,可是千万不要让自己的努力沦落到得不偿失的下场。他说他的胃打那以后便落下了病根,无论如何调理都显得有些于事无补了。他渴望成功,希望证明自己,可是,他的方式错了,这让他后悔不迭。
忘忧听着他的故事,心底掠过丝丝疼痛,心疼他的经历,心疼他的过往。她也想起自己的过去,自己也是这样一直拼了命一般走过来的,拼了命考上国内最好的高校,拼了命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拼了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拼了命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只是可惜,结局最后变得有些事与愿违。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用力皱了皱眉,她想要拼命保护的人,现在又在天涯何方?她最亲爱的含笑,如今是否一切安好?
林渊并没有追问忘忧突然变得沉默的原因,他知道每个人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如果忘忧足够信任他,他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向他吐露心迹的。而在这一段不知是短暂还是漫长的时光里,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有默默相伴。
走出餐馆的时候,林渊还是很自然地牵起了忘忧的手,忘忧也很自然地没有甩开他的手。在这个人心不古的社会里,这样的温暖有多么难能可贵,她心如明镜,没有人有义务对你好,而那些对你好的人,都是你最该珍惜的人,对于林渊,她心里是喜欢的,这份温情,她甩不开,也不愿意随便甩开。
他们一直肩并肩徐徐向前走,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他没有向她示爱,她也没有向他表白,他们就这样踏着沉默,相依相伴,没有承诺,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有的只是两颗渐渐靠近的心。十月份的天气,温和清爽,清风相伴,明月相随,两个相互喜欢惺惺相惜的人亲密地靠在一起,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却仿佛一瞬间拥有了全世界。直到后来忘忧才领悟,原来这就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