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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西出潼关无故人

隐司修建于西周都城洛京城城北。

与这带着阴兀和神秘气息的名字截然相反,隐司坐落之处阳光明媚,风景当得上秀美二字,衙门口香樟树排列而成的街道散发着一股特有的清香,隐司院内建筑风格柔美,好似一座巨大的园林,桃花,杏花,桂花,金边黄杨,各类景观植物细致点缀,漫步于隐司内,甚至能让人生出身心愉悦的感觉来。

后院,有一座不大的人工湖,湖边有一道鹅卵石道直通湖心,湖心则是一座古朴典雅的亭子,亭内一个相貌活泼的少年倚靠在亭边,闭着眼懒懒地晒着太阳。

突然一个人闯入了后院,打破了这一份宁静,此人脚下生风略显匆忙,身着隐司黑色制袍,头系一根黑色发带,面容看着四十上下,离近了能闻着此人身上泛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这人在离湖心亭还有一段距离时便下跪行礼,正声道:“戚大人,先前有隐士回报,盯梢前往墨家村那两人的五名隐士暴毙街头,二品隐士四人,一品隐士一人。”

亭子里的少年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眼用手遮住了有些刺眼的日头,慵懒道:“一品隐士,是谁?”

那人低着头看着地面道:“回大人,是红修罗。”

少年又闭上了眼,身子往亭内侧了侧,躲开了射在自己脸上的太阳轻声道:“红修罗,天势七步也已经有三步的水准了吧,跟你也差不离了,死得如此轻巧?盯梢那人的身份清楚了没有?”

亭子前那人身子埋地更低了一些,额头上渗出了一丝冷汗回道:“属下无能,还未能查明,只知道此人是齐人。”

少年略带质疑地哦了一声,一只小仓鼠从树丛中窜了出来,跳到了少年的肩上,少年摸了摸仓鼠的脑袋,突然咳了两声,一丝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少年没有管咳出的鲜血,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而那小仓鼠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少年的嘴角,将鲜血一丝不留地尽数舔去,然后砸吧了一下小嘴巴眯着眼趴在少年肩头睡了过去。

这一幕显得有些诡异,在这阳光明媚风景秀丽的后院,显得很违和,跟少年那阳光的脸庞和仓鼠的可爱身形也很违和,而这一幕让跪在亭前的那人彻底趴到了地上。

少年声音从亭中传来,依旧慵懒,让人舒服地想入睡,但是在亭前那人听来却似丧音:“你亲自去把那少年带回隐司,死活不论,我隐司的名头不能让人小瞧了去,离牙会跟你一块儿去,若是办不成,你也不用回来了。”

说完,那仓鼠从少年肩头跃下,爬到了跪在亭前的那人背上,居然有几分趾高气昂的意味,亭前那人衣襟已经全湿跪伏道:“在下必然不负所托。”

戚木香,一个名字很好听的少年,一个长得很阳光的少年,一个被西周上下都畏惧的少年,隐司的二把手,人榜排行十三,有个血十三的别称,有一只仓鼠名为离牙,有一方陛下御赐的鸡血石印,可斩天下人。

……

洛郁离再次睁眼已经是一天后的事情。

他的头很疼,嘴里还有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但这些他都没有在意,因为比起另外两件事这些事情都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第一件事就是他的床头摆着一碗已经凉了的豆花汤,豆花汤旁有一封信,上书“少爷亲启”四字,看着这两样东西,洛郁离内心有了一丝不好的预兆。

第二件事,就是他体内所有的气都消失了,不仅宋断仙的阴蛊和墨青白的本命剑心,就连他本身的内力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仔细感受一番,他的身体如今和一个寻常人没有丝毫区别。

洛郁离的心里出现了一种消失了很久的情绪,烦躁,不论是白天一的消失,还是内力的消失,都让他内心生出一丝躁意,他轻轻拆开床头的信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抽出里面的信纸。

“少爷,天一从来没写过信,不知道该怎么写,但也不好不辞而别,就总得写些什么。

此处是潼关,离少爷您说的墨家村没有多少路程了,是我托师傅把我们带来这里的。

原本我是想等少爷醒来跟少爷好好解释一番后再离开的,但是师傅催的紧,我又欠师傅人情,就只好留了这封信离开了。

我求师傅治好了少爷的病,可师傅说那不是治病,只是废了少爷,道理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少爷的一身修为都被师傅给打散了,师傅说这是一种妖族破而后立的秘术,第一次用在人族身上,不知道破了以后还能不能立起来,但至少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内力,能保证少爷性命无忧,跟寻常人一般度过一生。

我不懂少爷常说的那些大道理,只觉得能多活一些时日应当是一件好事。

师傅说如果有一天,我能接下他三招,就算是出师了,那时候就想去哪就去哪,所以少爷您一定要等我,不要找别的书童,我一定会拼命练功,拼命练功,争取早一天接下师傅三招的,少爷您脾气这么古怪,又有那么多臭毛病,一般的书童肯定伺候不来,也管不住你,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少爷,我虽然愚钝,但也知道少爷是在做一件大事,少爷精明过人,一肚子坏水寻常人肯定不是少爷的对手,可少爷要做大事,对手必然也不是寻常人,我只是个小书童,不能要求少爷什么,只好求少爷一件事情。

无论遇见什么事,少爷一定要惜命。

我还欠您一条命,所以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洛郁离看着这封信喉咙里翻出了一阵阵的苦涩,然后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读着这封信,一会儿面露气色,一会儿又忍俊不禁,读了十余遍后,终于折起信纸,小心翼翼地塞回了信封里,随后端起了床头的那一碗豆花汤,这汤做了想必已经很久了,端在手里都觉得有些冰手,上面洒落的几粒葱花已经干瘪地贴在了豆花上,因为泡着太久呈一种难看的深绿色,就像墙角的老苔藓一般。

但是洛郁离没有任何犹豫和嫌弃,勺子挖了一口就向嘴里送去,豆花很冰,很硬,像是蒸过头的蒸蛋,入嘴带着一些细碎的渣滓,很难吃,味道很淡,混着口中的血腥味有些让人反胃,但是洛郁离却一口接一口,仿佛在吃此生最好吃的一碗豆花。

一碗豆花食尽,洛郁离的眼神又突然黯淡了下去,嘴角扬了扬,就像他平时嘲讽别人那般翘起,但这一次他嘲讽地却是自己。

“蠢货,什么叫不能要求少爷什么?你一路都敢不让少爷好好吃菜花钱,还说不敢要求少爷?”

“少爷脾气古怪,一肚子坏水?还有臭毛病?当着少爷的面怎么连屁都不放?”

“好好活着?少爷我当然会好好活着,所以你早点他娘给本少爷滚回来!”

洛郁离近乎发泄一般地在床上疯癫地自言自语,声音不大,有些暴躁,有些心酸。

又愣了半晌之后,洛郁离总算是爬下床来,洗了把脸,拾掇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振奋了一下精神,腰胯宝剑,手握折扇,此刻他又成了那个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公子哥。

邓离坎带他们二人过来时,自然没有带上那两匹白马,但此处已经离洛郁离记忆中娘描述的墨家村不远所以洛郁离也没有再去购置一匹骏马,小仆人不在身边,他倒是把小仆人省钱的习惯给记了下来。

行至潼关城门,有一堆小吏和工人正在修筑工事,应该是在加固城墙,洛郁离有些好奇,寻了一个老吏问道:“老人家,这潼关离边关尚远,何故要加固城墙?”

老吏干活干得刚好有些吃力,看见有人搭话,便放下手中的石块道:“年轻人,话可不是这么说,当年大齐的衡水军就曾奇袭过我潼关的粮草辎重,当时的潼关人也是你这般想法,所以整个潼关被两千骑军打得措手不及,如今战事过去许久,国家恢复了一些元气,我们城守就提议加固城墙,防范于未然,毕竟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一次大战就打起来咯。”

洛郁离心里冷笑了一下,修筑工事,恐怕只是那城守用来私吞朝廷拨银的伎俩,哪里是什么防范于未然。克扣报酬,偷工减料,城守可以从中捞着不少好处,但这些话洛郁离是犯不着在这儿当众戳穿的,又与老吏闲聊了几句,洛郁离便向城外继续走去。

在城墙脚下,有一些儿童在玩耍,有几个稍大一些的孩童围着两个小孩子拳打脚踢,一个孩子护在另一个孩子身前,手中拿着一根烂木枝拼命地驱赶这些大孩子。

原本以洛郁离的性情是不会插手这些琐事的,可这一幕,突然让他想起了那一条雨街,想起了被他护在身后的白天一,于是洛郁离上前了两步,厉声呵斥了那些欺负人的大孩子。

小孩看有大人来,立马做鸟兽散,只剩那个刚刚拿着木枝的小孩低头摸着自己身后那个孩子的脑袋道:“别哭了,别哭了,你看他们都跑了,咱赶紧回家吧,没事了。”

那低头哭泣的孩子带着哭腔嗯了两声,站了起来。

那个拿着木枝的孩子对洛郁离行了一礼,恭谨道:“谢谢大哥哥。”

洛郁离报以微笑,他没有问两个孩子为什么受欺负,也没有关心两个孩子是什么关系,只当是顺手解了个心结,继续向前走去,走了两步,那个孩子突然在远处喊了一声:“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洛郁离回过身笑了笑道:“洛天一,你呢?”

男孩看洛郁离反问自己名字有些意外,羞涩但大声道:“我叫潼关,潼关的潼关!”

洛郁离望了望潼关背后那被修筑地高高的潼关,想着刚刚他护着那孩子的样子有些赞许道:“好名字。”

潼关又被夸了一次,脸上羞涩地有些发红但依旧大声道:“大哥哥,你是个大侠对不对?”

洛郁离摇了摇头,随后摆摆手,向西边走去。

哪里是什么大侠,只是个也会拉屎放屁的公子哥罢了。

洛郁离渐行渐远的背影在这高高的潼关之下显得极为萧瑟。

一人,一剑,一折扇。

西出潼关,再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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