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郁离几番言辞说得满朝文武云里雾里,那秦仪都已承认广陵兵变并非子虚乌有之事,你如今又来说广陵从未谋逆,岂非前言不搭后语?
但是有几人已经隐约猜到洛郁离如此有底气的缘由,徐林看着洛郁离手中的信纸,开口问道:“世子手中所持是何物?”
洛郁离抖了抖手中信纸:“我手中这些书信,是大册二年,从前线截获以及从嵊州州牧和嵊州两位县丞家中搜出。上书内容乃是与新魏潜龙军高层串通的奇袭计划。”
洛郁离看着满脸震惊的满朝文武,感觉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情感缓缓喷发出来,当年季旷以此事为诱饵,让洛白远离青山城,使得皇帝对广陵施压力度减小,给予广陵十年的喘息时间,十年之后东晋和新魏都已经从七国乱世中平复过来,西周也推行新政韬光养晦。此等环境下,广陵与广陵王的重要性就凸显了出来,那么此时,摘清广陵兵变的大帽子,广陵自然能再次稳坐北方,直到今天,洛郁离对于季旷的高瞻远瞩还是叹为观止。
洛郁离语速稍稍加快继续道:“大册一年末,广陵边境多次被北魏新魏两国盗匪骚扰,广陵军与盗匪游战之中无意间发现两国盗匪均有军牌,我姐心生疑虑,安排了一批广陵军扮游民潜入了新魏匪军。历时三月,终于摸清了这些匪军底细,这批匪军均是新魏潜龙军假扮。在潜伏过程中,一番意外收获便是嵊州牧李傅烨与新魏军国尉公孙安的通信。”
“信中内容是让嵊州州牧为新魏军在祁羚山脉做接应,将新魏潜龙军偷渡至嵊州祁羚山。众所周知,祁羚山脉贴边广陵全境,极为险峻,毗邻广陵池州,丰州两州。此事上禀之后,我爹带着广陵军亲自参与边境剿匪,本意是想揪出背后的新魏军,但就在此时,我们在广陵又得到一封截获信件,上面内容是四千死士过嵊州不日奇袭丰州与池州粮仓,丰州与池州是广陵最为重要的两处军粮补给站,若是被毁,在越冬之季新魏军再发动大战,广陵军必定要疲于补给,处于大劣。”
“兵贵神速,我与家姐临时决定动用八千私军,让秦军师率领直奔嵊州,从这三位主谋口中逼出新魏军队的下落。攻城战中,我军曾喊降城守军,但城守军不为所动,只能强行破城,后我军直奔祁羚山脉,与四千死士围斗三日,全数歼灭后,立即撤回广陵。嵊州州牧与两位县丞实为畏罪自杀,并非兵乱之中误杀。”
“以上便是广陵兵变的全部过程,李傅烨以及他与两位县丞的通信均在此处,当时卧底的线报也均在此处,若是诸位心存疑虑,可以与李傅烨身前笔迹比对,广陵军所有幸存将士也可为此作证。祁羚山边一些猎户若是还在,应该也曾看到过祁羚山上被广陵军剿灭的新魏死士,四千死士的军牌也在广陵封存,本世子倒想问问,广陵清剿反贼,是否算是兵变谋反?”
满朝文武一片寂静,这种事实,他们连想都没有想过,因为当时广陵王的反应太像是畏罪隐世。所有人都以为是广陵王丧妻之后一时失心疯,随后后悔撤离了兵变。朝中人人都把这当成了广陵王此生最大的把柄,如今广陵世子一席话把广陵兵变变为了策反,而且证据详实,想来要即使要人证,广陵若是花时间去找,也可以找出许多。
场面长久沉寂,无人能言。
当年那些收集线报的谍军自然是白鹄,新魏的奇袭之策,是新魏新锐将领公孙安的大胆举动,匪军在正面牵制广陵军的注意力,在即将入深冬之时,买通广陵军后方高官偷渡焚毁广陵最大的两处粮仓,季旷推断,这公孙安大抵是想要消耗广陵的兵力,温水煮青蛙,利用广陵粮仓补给不足的真空期与广陵军反复拉锯,虽然最后计谋被看破,但此人仍然得到了季旷极高的评价,被比作为新魏徐林。
之后没多少年,那公孙安就升任了跃龙军的主帅,广陵奇袭的失败,丝毫没有影响他在新魏的地位,足以看出此人军事天赋高人一等。
皇派的官员集体失声,豪阀与寒门士子也不再进言,广陵如此隐忍策划了十年,又岂是此时朝堂之上三言两语就能简单扳倒的。
朝会最后收尾得有些恍惚,姜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讲了一些什么,大多是对广陵王和广陵世子的褒勉之词,此次朝会,他本意气风发,但此时却身心俱疲,最后他声音有些无力道:“退朝。”
百官行礼告退,姜桓缓缓从龙椅上站起,每次退朝后,都龙行虎步的他,今日脚步居然有些虚浮,在太监的搀扶之下,缓缓走出了乾元殿。
看着在禁军夹道之下缓缓走出望京城的文武百官,和那人群之中尤为扎眼的广陵王,姜桓就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了,向来勤政的他,破天荒地在下朝之后直接摆架寝宫,倒头睡去。
……
白玉城前,人群渐渐散去,唯有一对父子站在门前,白天一和秦仪相伴在侧。
“爹,好高的城啊。”
洛白呵呵一笑道:“你跟你娘说的话一模一样。”
“爹,就在这毁了这座城如何?”
洛白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倒也想过,可惜姜家人经营白玉城数百载,只要他不出这白玉城,爹一个人拿这白玉城也没有办法啊。”
“那回头你一定得毁了这座城。”
洛白点了点头道:“一定。”
洛郁离转过身缓缓离开,另外三人也紧随其后,看着望京繁荣的景象,洛郁离突然开口问道:“爹,是马上要回广陵了么?”
洛白摇了摇头道:“先前答应了左仆射大人,要给他主婚,既然说了,那怎么也得办完再回去。”
洛郁离哦了一声,随后道:“林书植,是顺天书院的人。当年他力反春江花船案,可惜当年的院长没有听他谏言,后来遭了天劫。然后我跟现在的院长做了一笔交易,林书植现在算是我们广陵的人了。”
洛白笑了笑道:“那这生意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为划算的。”
洛郁离眉头微微皱起道:“不光是划算,可以说,顺天书院做了一笔赔本买卖,因为顺天书院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去一趟墨家村,进一次墨家剑冢。”
洛白想了想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马上。”
洛白停下脚步,洛郁离往前走了几步看洛白不往前行,回头看了看他。
“若是外面的事情忙完了,就早些回广陵,你姐有些年数没见你了,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想来也挂念的很,早些回家看看她。”
洛郁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季旷那小子,若是有机会遇到,跟他说一声,北边不好混就回广陵来,有些担子本就不该你们来扛,撑不住也就不要死撑了。”
洛郁离又点了点头。
“其他的爹也没什么好说了,你做事,爹放心。”
洛白走到洛郁离身边,揉了揉洛郁离的脑袋,冲着洛郁离摆了摆手道:“那就走吧,爹再送送你。”
两个身影并肩向城外缓缓走去,此时,两人不是广陵王与广陵世子,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一对普通父子罢了。
走了几步,洛郁离突然开口道:“爹,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你说。”
“你这么着急送我们出城,可我跟天一的行李还没整理呢。”洛郁离翻着白眼看向洛白。
“额……嗯?”
洛白尴尬地挠着自己的脑袋,讪讪一笑道:“这种时候,爹总比不上娘呢。”
洛郁离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随后又想了想反驳道:“你也没有时候比得上娘呀。”
不知是否是巧合,此时正好行至春江,一阵微风拂面,带着早春春江上特有的新草味,舒服地让人微醺。
……
徐家后院,徐林搬了一把太师椅坐在枇杷树下,轻轻地晃着,懒洋洋地闭着眼睛,感受阳光从枇杷叶间细碎地洒落下来。
徐凤娇在一旁石桌上与徐莽下棋对弈,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说到一些有趣事情,便齐齐放声笑了起来,这其中提到的最多的,便是那让人琢磨不透的广陵世子。
……
张家,刚刚领完杖刑的张式趴在床上,神色有些怅然,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今日朝堂上广陵世子的话语。
张介坐在床畔,眉头微皱,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爹,咱这次助广陵,算不算是放虎归山呢?”
张介摇了摇头:“咱助广陵什么了?这一次,本就是广陵自己一手谋划的局面,我们所有人都被耍在里面团团转还沾沾自喜,广陵世子,真是所有人都小瞧了他啊,这哪是个初生牛犊?分明就是一只狐狸崽子。”
张式沉吟了一会儿道:“我曾经听闻,广陵世子与那传闻之中的季旷私交甚好。”
张介握拳在床沿上敲了一下道:“广陵,怎么代代都能出新芽!”
张式叹了口气道:“那日在凤钏楼,还是捅死他更让人安心啊。”
……
望京城门外,两位少年轻胯上马,轻装简行,策马而去。
城门不远处的一座茶摊上,一个公子抬头看了一眼扬鞭而去的两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坐在对面的一位妩媚女子道:“好了,他们已经走了,若是太子哥哥日后责罚起来,可不关我的事。”
妩媚女子点了一下公子的额头道:“太子怎么心疼责罚你呢,怜儿就此告辞了,世子殿下慢慢用茶。”
妩媚女子离去,茶摊上所有汉子的魂好似也被勾着走了。
朱复照微微一笑,这大齐看得三四分,也该回家了。
而那两位策马飞驰的少年,这一扬鞭,便踏入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