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的心情此刻异常愤怒,堂堂九五之尊都已经拉下脸皮准备装傻充楞了,却被自己的老婆和小姨子打了个措手不及,从第一轮交锋,皇派就尽处下风,连一个能为皇派均衡局面的发言都没有,姜桓看着台下的文武百官,只想怒斥一句废物。
姜桓最后目光转向洛郁离,轻咳了一下道:“广陵世子,对于以上供词,你可有什么异议。”
洛郁离出列站在徐莽身边缓缓开口道:“异议,自然有。”
姜桓眼眸突然一亮有些急促道:“有何异议尽管提来,朕自会为你秉公判断。”
姜桓原本已经颇为绝望的心情因为洛郁离一句又突然恢复了些信心,内心有些期盼,这雪藏多年的广陵世子其实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并不能把握这言语之中所暗含的局势。
但是姜桓心切之下却忘记了一件事情,这缜密的局,最早便是以这广陵世子为引慢慢落子成局,身处风暴中心的广陵世子即使再鼠目寸光又能蠢到哪去呢。
洛郁离瞥了一眼仍然跪倒在地的王朗鼻息哼了一下道:“异议有三,其一,这王朗诸多狐朋狗友席间多次侮辱徐公子与在下家仆,对在下抱有恶意,以其立场此人证词是否应采纳尚待商榷。”
“其二,齐律设帝、王、士族三等法,无非是为了尊卑有序,张公子当日并不知在下身份,对望京凭空出现一个广陵世子有所怀疑也情有可原,并非有意僭越,在下记得,齐律序言便有一句‘情法理法需权衡,世间万事无绝对,切勿妄以死律定活人性命。‘此事在下觉得便应以情理来判,切勿因小子一时之气,误了一位栋梁。”
“其三,此次朝审着实无趣,我也不是街头巷尾那些市井小民,非得为挨了一拳头,挨了几刀论个青红皂白。做此等排场真当该说是小题大做,陛下日理万机,各位大臣也是掌管国之要脉的重臣,为了小子一次莽撞行径在这朝堂之上平白浪费时间该说是罪过了,陛下此事不如就此揭过,在下与张家公子至多一杯酒水也就言和了,陛下意下如何?”
如果姜桓此前是稍稍动怒,此刻便已经有些七窍生烟了,这洛郁离不以民臣自居,自称在下已是无礼加上洛郁离所说三点更让他生气。
第一,你们江南派系那些富家子弟本就跟我不对头,说话跟放屁没差别,也就别当证据了。
第二点,皇帝嘛,应该权衡一下,以国家利益为重,而且张式不知者无罪嘛。
第三点,你们这些皇帝大臣是不是吃饱了撑得,动用满朝文武官员就为了审一审两个世家公子街头斗殴这么屁大点的事情?
明明是你们广陵要审,如今反说我们吃饱了撑得,姜桓若不是此刻坐在龙椅上恐怕已经被气笑了。
洛郁离话虽然说的漂亮,其实是在这些闲人脸上连抽了三个耳光,但洛郁离一方人已经铺垫如此多的理由并且当事人都话已至此,皇上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思量了一番以后,姜桓开口道:“世子虽为外姓,但也贵为王族,受刺并非小事,若不以儆效尤,助长此等风气,则恐天下万民滋生异心。不过世子所言也有道理,朕思量一番,张式虽冒犯王族,但念其无知,年少气盛,情有可原,但不可不罚,朕罚张式官削两品,贬为昭武校尉,杖责四十,回门面壁三月,若再有僭越之举,朕必严惩不贷。”
张式跪恩领罚。
姜桓看向洛白道:“爱卿,你看如此处置可还妥帖?”
洛白拱手道:“陛下所判,微臣自然认为妥帖,只要犬子觉得合适,微臣也就没有意见了。”
洛郁离迎着众人投来的目光微笑道:“陛下英明。”
好好一句话听得姜桓满是闷火。
揉了揉自己太阳穴跳动地异常活跃的青筋,姜桓望向洛白道:“爱卿多年未入京,今日难得上朝朕便提一桩十年前的旧事,朕记念在心头已久,兵部曾经上报过,十年前,广陵道池州与北安道嵊州交汇处曾有过一场战事,嵊州城破,嵊州州牧李傅烨亦死于兵乱之中,后广陵虽然退兵,可朝廷多次请广陵回禀此事均无音讯,爱卿也恰好因为爱妻过世隐世不出,此事也就一直搁置了,但朕心头总是放不下,群臣也经常向朕提起此节,朕想着如何也得给李州牧和其家人身后事一个交代,今日爱卿既然在这,那当年的广陵兵变,也该给个说法了吧。”
洛白单手扶额,沉吟了一会儿道:“微臣也正有此意,所以此次入京,有秦老一同陪伴,当年广陵兵变,秦老也是主事人之一。”
“兵部尚书,将当年广陵兵变的卷宗呈上来予朕。”
兵部尚书苏仲庵称了一声是,呈出一封厚厚的卷宗交予近侍太监,随后缓缓退下。
姜桓缓缓打开卷宗,看向苏仲庵道:“尚书,你与百官大致说一下卷宗所载。”
苏仲庵回话:“大册二年,正月十八,嵊州城守军发急报于朝廷,广陵八千大军直袭嵊州,半日,嵊州城门被破,嵊州牧李傅烨求援北安军,连夜准备撤逃,未想到撤离不及,死于兵乱之中,广陵军驻扎嵊州三日,随后又突然撤军,待北安军赶至嵊州,广陵军已退至池州,北安军随后向兵部举证广陵军兵变,但广陵王随后隐世不出,广陵兵变一事便也就搁置了下来。”
苏仲庵,江南苏家天赋最为出众的子弟,也是大齐如今最年轻的尚书,年仅三十七便出任兵部尚书,可见此人并非是徒有虚名之辈,而且苏仲庵不仅政事通达,而且一手软枪术出神入化,少年时也在江湖上闯荡过两年得江湖人赠了个“秀才枪”的名号。
后虽然退隐江湖入了官场,但听闻枪法不退返进,如今已然是登堂入室,在凌霄十二榜上亦有一席之地。
“自微臣,六年前接任兵部以来,曾向广陵发过四次文函,皆无回应,原本擅自于境内用兵应处以谋逆大罪,但陛下念及广陵王素来有大功于大齐,又遭受丧妻之痛,故一直未传唤广陵王,但今日既然广陵王在席,臣恬为兵部尚书不得不问一句广陵王,当年广陵兵变,意欲为何?”
苏仲庵所言,以齐律为依,又坦言这数年未曾传唤广陵王,君臣情分已给到了极致,今日若不能给个交代,于理于法,你都不应该再任广陵王了。
洛白眼中流露出颇为欣赏的意味,皇派一脉青壮,乌烟瘴气,能被他看得上眼的人不多,苏仲庵算一个,御史台大夫谢知非算一个。
洛白看向苏仲庵语调柔和道:“尚书所言不错,兵变一事,诸位大臣想必也有不少看法、困惑,不如一并提出,本王来为各位一一解答。”
话音刚落,武将队列中一人站出,高喝道:“当年俺是北安军国尉,领军支援嵊州的便是俺,好一派凄惨景象,八千大军屠戮六百守军,广陵军好不气派!那里面可有不少曾是在七国乱战中为大齐立过功勋的老兵,结果太平盛世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广陵王若是不给个交代,今日刘某削去这忠武将军的名号也得为死去的弟兄讨个公道。”
忠武将军刘伯牛,出身草野原名刘大牛,北安王赐名伯牛,原北安军国尉,领兵风格彪悍,七国乱世后,率北安军参加武林策安,镇压各路门派加入朝廷编制,期间多次立功,武林策安后被封为忠武将军。
武官多耿直辈,但简单的言语却比详实的论述更能激起人心愤慨,许多人听后望向广陵王,似乎就是在看一个屠戮同胞的侩子手。
“在下问忠武将军一句,嵊州一战,忠武将军既然负责支援,可曾见到嵊州那怕一位平民卷入战事?”
提问的不是洛白,而是秦仪,此话问的风轻云淡,但秦仪目光死死锁住刘伯牛,刘伯牛堂堂八尺壮汉被这么一个糟老头子盯着居然感觉有些心悸,酝酿许久的气势弱了一分道:“并未见到死伤平民。”
“哼,没有死伤平民又如何。”
吏部尚书成天祥踏步而出,已经年过半百的他身形稍稍有些伛偻,但却不碍他身上有一种长居上位的气势:“不单是六百守军,据回报,嵊州除嵊州州牧之外,另外有两位县丞也死于兵乱之中,既然广陵军可以做到不杀一民,这嵊州州牧和两位县丞自然也不是误杀吧?”
秦仪看向气势逼人的吏部尚书呵呵一笑道:“自然不是误杀,广陵人做事,向来不会遮遮掩掩,做了便是做了,广陵兵变确实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这话一出,所有今日帮助广陵的派系都微微皱眉,如此干脆利落地认罪,那等于是将广陵推上了最坏的绝路,原本要辩的是广陵是否算是兵变,如此一来,就只能思虑如何替广陵王开脱了。
姜桓看着回答得干脆利落的秦仪,内心却有些不安,秦仪号称病军师与洛白同为广陵军智囊,自然不是那种会在关键时刻出昏招的庸人,莫非是想将兵变之罪一人揽下来为洛白脱罪脱个干净?
这一个病军师,换一个广陵白狐,究竟是否划算呢?
秦仪极为从容,手指轻掐。
有些见闻广博的人突然想起一个传闻。
据说病军师三掐可算天心。
那如今这一掐,能否算到帝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