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道是大齐最北的一道,毗邻新魏,亦是大齐防御北魏最长的一道防线,若是广陵道一破,大齐的北边就是一马平川,任人蹂躏,一直到月北道的横山天险才是防御北军入侵的第二道险隘。
这么一块腹地,向来是要人当职,洛家之所以是世袭罔替的广陵王,正是因为当年大齐建国之时,陪同齐高祖打下天下的洛家先祖,就是广陵道的原主人。对于如何借助广陵地势防御北敌,洛家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建国以来,洛家尽忠职守,从未让大魏踏足过北方一寸,到洛白时更为了不得,硬是打下了大魏半壁江山,划拉到了广陵道的版图里。
未过多久当时的大魏皇帝驾崩,大魏的三皇子宇文怀化联合大魏名将夏公策起兵逃离皇宫,在西北划土,立朝新魏,并在短时间内吞并了大魏北部的大部分疆土,此后旧魏被称为北魏,至此大魏不复七国之战前最强霸主的地位,一蹶不振。
但是春江花船案后没多久,广陵发生了或者说险些发生了广陵兵变,广陵道下属五州的军力大量集结,向南推进,大有造反之势。幸得洛家郡主洛非雪及时发现,制止南下趋势,冒死进言洛白阻止南侵,才避免了大齐史上可能发生的规模最大的一次兵变甚至是叛乱。
广陵兵变虽然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但是为了防止朝廷借故打压广陵,洛白带半块虎符离开了广陵道,将广陵事宜尽交由长女洛非雪处理,由“病军师”秦仪辅佐,自那后十年洛白再也没有理过广陵政事,同时为了麻痹朝廷的戒备之心以及保护洛郁离,将家中唯一的男丁洛郁离也带在身边,洛白知道只要他回到广陵道掌权,朝中必会有人重提广陵兵变之事,打压洛家对于广陵的绝对掌控力。
现在他们不提,只是因为洛白已经主动示弱,如果逼得太过,导致洛白起而造反,反而不如让洛白在野做个闲散王爷更让人安心。至于洛非雪,一个小姑娘家家,朝中诸臣根本没有将其放在眼里。
但是姜桓却不放心,他原本草拟了圣旨,赐婚洛非雪与太子姜乾,如此洛家的权利象征就尽数被剥离广陵。洛白会面临两个选择,回到广陵重掌大权,然后面对朝廷以广陵兵变为突破口的各种打压。或者继续在野看着广陵大权旁落别家,被朝廷慢慢渗透。
得知此消息的张家反应最快,及时下了一手拉拢徐家打压姜家外戚的妙手迷惑众人,而徐林居然让人琢磨不透地顺着这手无理手走了下去,其实两人的目的相同,只是为了勾引洛家做出反应。这件事对于洛家来说是个契机,或者说是个信号。告诉洛白有人不愿意看着钳制姜家最大的一股力量就此消失,所以他们要制造一个机会,让洛白进京,然后他们将会成为洛白的盟友,将广陵兵变的后续影响在望京彻底解决,帮助洛白重回广陵,七国之战后,徐、张、洛三家时隔多年再次联手,一起面对在七国乱世后变得无比强大的怪物,姜家。
…………
洛郁离看着手中一封来自广陵的信,信的右下角是自己大姐那娟秀的落款“洛非雪”。
通过大姐这封信,洛郁离理清了凤钏楼风波前后的所有事情,无语地看着头顶那刚开始抽芽的老槐树,自语道:“原来最早就是张家在自导自演这出戏,一堆老狐狸,我这玩命陪你们来了一波,你们应该满意了吧?不给小爷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扎个小人咒死你们。”
洛郁离哪里是真的一点都不怕死,只是从最早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不会死,若是他死在望京这事情就不是洛白重回广陵这么简单了,倒是张式的反应有些出乎洛郁离的意料,他好像在这之前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真的起了杀机。
…………
广陵王府的玉尘院是大小姐洛非雪的私人领土,府内所有人都要经过她的允许才能入院门,平时玉尘院中连个丫鬟都没有,只有在门廊口常年立着一只雪雕。
来访之人递上名刺给雪雕,雪雕会飞到院中交给洛非雪,如果允许入内,洛非雪会留下名刺,如果不允许入内,洛非雪就会将名刺依旧递给雪雕让雪雕还回去。这规矩在府内只有两人可以例外,一人是广陵世子洛郁离。另一人此时正在门口,逗弄着那只平时除了洛非雪跟谁都不亲的雪雕。
雪雕低头轻轻在那人手指上蹭着,然后极为欢乐地冲上高空鸣叫了几声,听着雪雕这久违的叫声,洛非雪夺门而出,脸上表情有欣喜,有激动,有生气,有关切,最后归于冷漠,看着门口那谪仙一般的男子道:“季旷,你还知道回来?”
被称为季三元的大才子在这性格古怪的大小姐面前,居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用手摸了摸额头道:“准备去北边了,想着怎么也先来看看你,说不定以后就见不到了。”
洛非雪缓缓走向季旷,细细看去,洛非雪是一个长相中上,但极为耐看的女子,并且身上带着天成的霸气,这让洛非雪有一种别于一般美女的气质,只看她走来,就让人生出想要跪下的念头。
“离儿在望京的局势还未定,你这么早去北边做什么?”,洛非雪的语气有些嗔怪,还有一些幽怨。
季旷牵起洛非雪的手,走到院中那颗大樱花树底下的石凳上坐下道:“你明明都清楚,少爷和老爷若是再回广陵,必须要让两魏给边境施加压力才能彻底缓解朝廷弹压广陵的意图,进而达到少爷的目的。少爷挑起内乱,我来引进外祸,你来稳坐广陵,十年前就是这么定下的。”
“少爷已经着手开始了,望京之行只是第一步,从庙堂到江湖,首先就得破开林书植苦心经营的稳定朝局,不过这是需要老爷来做的。其次要把被朝廷打压的毫无气焰的江湖世家这把火重新烧起来,南宫,轩辕,武当,华山……这些已经归顺朝廷的世家门派,少爷一定会一个个重新挑拨起来,大家暗地里捅刀子也憋得辛苦,现在只差一个人掀开上面遮着的桌子。”
洛非雪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表情道:“而且仅仅有内乱还不够,两魏必须恰到好处地在大齐最难受地时候施压,这样才能挑起两魏,和西周,东晋这些年几乎消磨殆尽的野心,天下才能再乱起来。但是这样真的值得么?你跟郁离,早晚是要被记到史书里戳脊梁骨的,一个是在大齐危难之时挑起内战导火索的广陵世子。一个是引进外敌,为敌军出谋划策的季三元。”
季旷那美得不像话的脸上绽开一个暖洋洋的笑容道:“我们不是还有你么?在大齐兵败之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并且真正做到一统天下,让天下太平的一代女皇,洛非雪。”
“就打算留我一个人看这江山寂寞如画?你们两个倒也是忍心。”
季旷听了这话有些尴尬,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把握着洛非雪的手握地更紧了一些。
洛非雪看着季旷,突然抽出手沉声道:“在青山城没有勾搭哪家小姑娘吧?”
“啊……啊?没有没有,少爷把我看得死死地,我哪有机会被姑娘勾搭!“,季旷微微一愣后连忙摆手否认。
洛非雪玉手拽住季旷的衣领,脑袋微微向前双目紧紧盯着季旷的眼睛道:“真没有?”
季旷连连摇头:“没有,真没……唔……”
洛非雪突然把季旷向自己身前一拉,季旷的双唇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印在了洛非雪的唇上,洛非雪伸手轻抚着季旷的面颊,季旷也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慢慢将洛非雪拥进自己的怀里,微风拂过,满树的樱花随风缓缓落下,这一对神仙眷侣般的人物,就在玉尘院里享受着别离前也可能是此生最后的一段相伴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洛非雪才离开了季旷的双唇,嘴唇上还沾着点点血迹,并不是她自己的血,而是她咬破了季旷的嘴唇沾上的,季旷脸上却没有任何疼痛的神色,只是挂着着一丝有些让人迷醉的浅笑。
洛非雪用着一种绝对的征服者的语调道:“以血为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朕的东西,不管你身在新魏还是东晋,要敢生出一点不臣的心思,朕就把你凌迟处死。”
季旷笑着听着这大逆不道地玩笑,作了个揖道:“臣季旷,领旨。”
说罢,两个人都有些傻气地呵呵大笑,在樱花树下乐得直不起腰。
一边笑着,季旷一边把洛非雪紧紧地搂在怀里,洛非雪侧靠在季旷的肩上,轻声道:“傻子,你又不是我们洛家人,何苦为了我和离儿做到这个地步?”
季旷在洛非雪地耳旁恶作剧般地吹了口气,轻轻吻了一下道:“我不是你们洛家的人么?”
洛非雪羞红了脸,在季旷的腰间狠狠扭了一把,疼得季旷连连讨饶。
“在外面不准多看其他漂亮的姑娘。”
“这天下哪有比我好看的姑娘,我还不如照镜子呢。”
“自恋!”
“这是大实话!”
“一定要活着回广陵,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完婚,我要拿这天下给你做嫁妆。”
“恩,我尽量。”
“什么尽量,要一定!”
“恩,一定,那我就先帮你打下这天下,就当是聘礼了。”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要给我整个世界。”
“对啊,然后你不是说了么,那你整呗。”
又是一阵大笑。
“你虽然能天算,趋吉避凶,但是这天下总还是有算不到的东西的,你要小心新魏的宇文怀化和夏公策,这两人一人有天龙命格,另一人有潜龙之力,要是一步踏错,别说整世界了,连你小命都整没了。”
“恩。”
“北魏虽然气数将尽,但是对新魏来说是一块鸡肋,食之伤身,弃之可惜,不过以你季三元的本事,恐怕能兵不刃血地拿下北魏,做成这件事,你在新魏的地位就稳固了。”
“恩。”
“欸,我是不是只能说些废话,这时候才发现,你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我说什么都显得有些多余。”
季旷摇了摇头:“我虽然能天算,但是自己的命数却最是看不清。”
洛非雪出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看着季旷道:“一定要活着回来,要不然我就做个混世魔头,让天下人给你陪葬。”
季旷也站起身道:“有你在广陵盼着,我可舍不得死在外面。我在写一首新曲子,等我从北边回来,弹给你听。”
“什么曲子?”
“广陵曲。”
说完季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玉尘院,而洛非雪也转身不看季旷,愣愣地看着眼前飘散的樱花,有些害怕,一转身,若是恰巧看见对方转身,就再也舍不得离别了。
就这样,史册上记载的最有才华,最具谋略格局,也是颜值最高的谋士,季旷,从广陵王府踏上了他的北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