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去的路上严瑾没有跟倪安易说一句话。这大概是第一次看见严瑾这样，安易问了好几句都没有得到回应，严瑾只是摇摇头。
一直到进了家门，严瑾目光呆滞地往沙发里靠进去，直勾勾地看着地板，那样子让安易觉得好心疼。
安易默默地开了空调，烧好了水，正准备进自己房间里，好让严瑾一个人呆会儿，却被严瑾叫住，示意他坐到沙发来。
“你要是想知道啊，我跟你说就好。”严瑾往沙发里缩了缩，抱住自己蜷起的膝盖，开始讲起了她和俞辛乔的这些那些事。
“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住的是一家院子，你不记得了吧，你很小的时候，五岁吧，就跟她妹妹一起玩儿。她抢了你的奥特曼，结果小姑娘摔了一跤。呵呵。
“从上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我们俩都在一起，从来都没分开过，吵架闹矛盾什么的当然会，不过这都影响不了什么。别人都觉得我们俩啊，是对方的一个影子，你也知道，我不是很喜欢跟人交流，除了她，她不一样，她很活泼，也可能是因为性格上比较互补，所以一直都觉得，这世界上肯定不会有什么东西能中断我们俩的友谊。
“我跟她考的是同一所大学，也没走远，就在A城。我学的是新闻，她学的是金融，虽然不是同一个专业，但是恰好住的宿舍都在一栋楼里，她就住在我楼上。我很少有朋友，她朋友倒是很多的样子，不过她忘了谁都不会忘了我，这个我也深信不疑的。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有个系里的学长追我，他也挺优秀的，现在在P城的电视台里工作呢。那时候也没想什么就在一起了，但是在我心里啊，俞辛乔才是那个学校里我最最珍重的人。我总是把她的事情放在第一位，男朋友一定在后面，即便她想在情人节跟我一起出去吃饭，我也不会推托。
“她有时候也确实是太任性了。她总是喜欢来找点儿茬，她知道我不会拒绝她的。那男的久了，也开始烦她这种行为，有好多次为了这种事跟我吵架。
“坚持了也没多久，半年也不到，就分手了。我没有怪过辛乔，因为自己确实是很依赖她，觉得没了男朋友无所谓，没了她就什么都没了。
“到了大二的时候吧，我在辛乔他们宣传部里认识了一个男生，那个男生是真心对我好，他特别理解我，特别温柔，就算是辛乔来找茬，他也笑眯眯地让我放心去陪朋友，辛乔总跟我说羡慕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没有人来追。其实我还是觉得她也是眼光高了点儿，但是总有一天她会有幸福的。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幸福的，那个男孩儿对我这么好，辛乔也对我这么好，我总想着，自己在大学里能有他们俩伴着真的是好幸福。
“但是到了大三，事情居然就开始变糟了。那个男孩儿跟我说他要去德国了，最少得六年。我觉得自己还够淡然，只跟他说让他去，回来了如果还记得彼此，就算有缘分。我其实挺伤心的吧，也不希望他就这么走了，他希望有非常非常好的未来，也希望我依然在未来里面。不过我总觉得他比我伤心得多，要走的那些时候不断地重复着让我等他回来，说好会有一个圆满的家。
“其实啊，他也许都忘了自己说过，即便是破破烂烂的，只要圆满就好这种话了。我想要的，也只是圆满就好，无所谓未来是不是很好，我是不是挺不现实？他要是没走就好了，他要是没走，后来我也不会这么孤孤单单一个人，就算那时候发生那样让人伤心的事情，好歹也有个依靠，但是他就是不在身边，我也只剩我自己了。
“他走了没多久，俞辛乔真的跟我说他有男朋友了。”
“是有天晚上我跟严瑾在大教室自习，郑晔就坐在我们前面，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到他。严瑾中途的时候说出去上个厕所，他才回头来。”俞辛乔顿了一下，喝了口面前的咖啡，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郑日佳的表情。
“他长得挺帅的，我刚一看到他啊，自己都觉得脸红了。他就冲我笑起来了，要不是因为他是个混蛋，我还是不会否认那个样子确实很好看。
“他就这么走过来抓着我的手腕，然后一脸无害地跟我说了句，走吧。
“然后我就跟着他去了操场。他跟我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看到我以后就这么做了。他跟我说了好些话啊，都是些比歌还好听的话。
“你想啊，他又很帅，又那么温柔，换谁不会陷进去啊。我告诉严瑾的时候，她挺开心的，跟我说就知道我会找到一个顶好的男朋友。那时候她男朋友刚去德国，我总想着得多陪陪她，可是郑晔这个人啊，就像给你下了药似的，你在他身边就不想离开了。
“结果陪严瑾的时间反而越来越少了。严瑾又不像我这么刁，也从来不跟我说叫我陪陪她，倒是郑晔，居然跟我说，你该去找严瑾了。他越是这么说吧，我倒还觉得他挺理解我，也就越发的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好的百里挑一。
“没两个月我就跟他做了，而且怀上了孩子。想想都觉得自己太傻太不自重啊！也不知道怎么就……然后我跑去找严瑾，严瑾吓得都没魂了似的。为了打胎，她把自己的钱差不多全给我了，郑晔也说会替我找个好点儿的隐秘点儿的地方给我打胎，他说他会出大部分钱的，我自己也搭上了自己所有生活费。
“我把这么些钱全都给他了，他说他去找，结果我去打胎的地方，居然是个，连诊所都说不上的地方。那地方还很脏的样子，我问他为什么不去医院，他说难得会有技术又好而且还不会被人知道的地方，让我放心，说是那个女医生手艺挺好。我都信了，我居然都信了。他说什么怕我疼到，就把我带到这里。不过我确实没怎么疼，打那么些麻药我都昏过去了。
“后来我休养的那段时间，严瑾跟他一直都陪着我，严瑾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也挺毒舌的，不过我们俩从小都这样。但是那种时候，一个人在说你这不好那不好，另一个人不断地甜言蜜语，我……唉。
“那时候我就潜意识里觉得还是郑晔对我好了。关于钱的事情，严瑾一直没有再提过，我也就忘了，我记性本来就不好。后面郑晔就开始找我借钱了，每次都是几百几百的借，最大的一次问我借走了一千。
“他有的还，有的没有还，我还挺担心他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也不跟我说。他只跟我说是家里出了事儿了，还叫我不要担心他。
“那时候严瑾就提醒我叫我要小心他，说我脑子比较直，看什么都只看个表面。我只觉得她是嫉妒我，自己男朋友去了国外，就说我的不好。
“为了郑晔，严瑾跟我吵了好多架，跟我说了多少回叫我不要再借钱给他，有一次他就在我身边，严瑾还是照说不误，生气了指着郑晔的鼻子就是一顿骂。郑晔只是低着头听她骂。等严瑾骂完了，郑晔就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给我，说本来就是打算还钱给我的。我立马就跟严瑾翻脸了，那估计是我们俩这么些年吵过的最厉害的一次。
“之后我还是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跟她和好了，就还跟往常一样。突然有天啊，我们系一个女孩儿就把我拉过去，跟我说看到严瑾跟郑晔在校外一家餐厅里吃饭。我第一反应就是骂了那个女孩儿一顿，怎么可能是严瑾呢，对吧？虽说我觉得她有点内心不平衡，但也不会到做出背叛我的事情的地步啊。但我还是傻乎乎的去问郑晔，结果他跟我说……
“他说确实是这么回事，是严瑾约她出来的，她跟他道歉说上次不该当着面骂他。我当然就百分之百的放心了啊。哪知道后来一段时间我总是觉得郑晔好心不在焉的样子，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走神。好歹我是个女的，这种事情怎么看不出来。
“有天我问他怎么了，逼着他说，用尽了一切手段，他都说没事没事。后来他开口了，他说，他不想破坏我跟严瑾之间的友谊，但是严瑾一直在缠着他。每天拦在他们宿舍楼下，上次约他出去，一个劲儿地说我的不是，想让他能甩了我。
“这次我信了，因为我相信郑晔。我就是相信郑晔，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这么相信他，比相信严瑾还要相信。不对，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相信严瑾了。跟郑晔谈恋爱的时候我跟严瑾很少呆在一起，我不知道她在干吗，她也没有主动联系我。
“那时候我真的生气得把我所有的物件都砸了，郑晔一直跟我说要我不要生严瑾的气，说严瑾也不想这样啊，她男朋友在国外，寂寞也是正常的。
“都是我傻，他说什么我都相信啊。我觉得他真好，他娘的我觉得他真好！
“过了没几天，我的一张银行卡，里面所有的钱全都没了，里面是我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再加上平常自己存起来的，大大小小的有个三万吧，我死缠烂打叫爸妈给我自己存的。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这件事，那时候你还在读小学吧，因为那事儿我还跑回家来呆了一段时间。
“那张卡，只有我跟严瑾知道密码。”
“她自然而然就找到我了，”严瑾活动了一下抱着膝盖的双臂，又圈回去，“我没有拿她的钱，我又不缺钱花，我要她那三万干什么啊。
“她不信，她说要我证明给她看，她说出来这种话以后我就开始想，我们俩到底怎么了。那段时间，自从郑晔约我出去吃饭之后，跟她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呆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少说话，说出来的话都带刺。而且明显就能看出来她说的是真话，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在用刺扎我。
“之前我想她一定误会了，但我又不好去解释什么，毕竟就是郑晔跟我道歉说以后不会老是拖着她的钱不还了，叫我不要操心而已。我其实也懒得再管他们俩之间的事情，就算郑晔给我的感觉再怎么不好，他能让辛乔觉得开心就行了。
“可是那天她来找我说我偷了她的钱的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我是个挺敏感的人，碰上这种事情，整个心脏全都凉下来了啊。我只跟她说，我从来没动过她的钱。
“她就开始骂我，指着我骂起来，在我上课的大教室里面，骂得很凶。说我是个贱人，婊子，寂寞得疯了想让人上，说我脏，手脚不干净，自己明明有钱还要去偷她的，说我虚伪，平时装着唯唯诺诺的，其实肚子里都是坏水，全世界再也不可能有比我更恶心的人了，还说这辈子要是再见我一次，她就去死。
“骂完她就扇了我一巴掌，然后走了，一整个大教室的人全都看着我，有的人就开始叽叽喳喳的议论了。现在想起来，那一巴掌都是火辣辣地疼着啊。那之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同学都不理我，回到寝室里都当我是空气，我除了去上课，就呆在图书馆看书，看到关门的时候就回去睡觉。毕业的时候啊，大家手挽手地穿着学士袍在学校每个角落拍照留念，就我没有。我一个人在路上闲逛，看见辛乔跟她同学拍照拍的很开心，郑晔还在一边看着她。我觉得好幸福，没有我她还是很幸福，我也好想挤进她那个幸福的圈圈里面。是不是挺可笑的，居然是我被从那个圈圈里面赶出来了。
“之后有天，我在寝室搬自己最后一点东西准备走，辛乔的室友突然过来找我了。那是在那件事之后，第一次有人来找我。那个女孩儿跟我说，辛乔在哭啊，哭得好惨好惨啊。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辛乔翻了郑晔的手机了，郑晔一直在骗他，郑晔一直在跟一个号码发短信汇报每天跟‘那个女人’的进展，那个女人指的就是辛乔，他每天都在跟那个号码商量怎么跟辛乔交往才能让她完完全全相信自己，还告诉那个号码拿了辛乔多少钱，什么时候还一点比较合适。还提到我了，郑晔说我是个挺大的阻碍，一直看他不顺眼的。然后他们就商量着把我叫出去吃饭，然后他趁我去洗手间的时候，查我的手机，看有没有有利信息。
“是我自己不该，因为辛乔记性不好，她说要我帮她记银行卡的密码，我写在短信草稿箱里面的。之后那个女孩儿也证实了，辛乔在郑晔的手机里也看到了我发过去的短信，只有短短的六个数字，正是她的银行卡密码。我想，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郑晔拿着我的手机发给他自己的。那些钱他应该都拿走了，并且完全嫁祸给我。
“那个女孩儿求我上去看看辛乔，我没有去。寝室都空了，我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那个大学。也算我无情吧，我跟那个女孩儿说……
“辛乔说要是再见我一次的话，就去死，我还不想当杀人犯啊。”
严瑾说完，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了看倪安易，他薄薄的嘴唇紧抿着，表情很严肃。
严瑾笑了起来：“呵，你跟郑日佳在一起多久了？”
“……”倪安易张了张嘴，摇摇头。
“两年？”
倪安易犹豫着点点头。
“其实我跟辛乔在你俩小时候的时候还说过给你俩定个娃娃亲呢！不过不知道她记不记得。”严瑾抬起胳膊揉了揉倪安易的头发，“也算是我们俩的小愿望了啊！你们俩，互相，好好珍惜啊！”
“真够巧的，你俩自己居然走到一起了，十几年前还想着给你俩定娃娃亲，哈哈哈……”郑日佳都感觉俞辛乔在苦笑，“在一起，就好好在一起，啊！”
“姐……”
“要是她表弟，我可就放心啦。”俞辛乔说完，看了看窗外，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走吧，回家了。”
“姐，那你会找郑晔报仇吗？”郑日佳跟着俞辛乔，慌乱地拿起放在桌上的录取通知书。
“我不知道……”
“可是……”
“可是严瑾居然这么说，”俞辛乔叹了口气，“她比我还恨郑晔啊！从来没见过她那么狠。”
郑日佳没在说话。
有点想不明白这些都是怎么回事。五岁，十五岁。原来跟安易五岁就一起玩，原来他的瑾姐跟自己的姐姐还有过这么跌宕的往事。
即便是走过多少年，有些事情终究会重新纠缠起来，如大树埋在土里的深根，分开了，只不过是因为后面还会相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叫做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