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姐,”倪安易横躺在沙发上,睡眼惺忪地看着正在拖地的严瑾,“几点了啊?”
“十一点半。”严瑾没有看他。
“啊?!十一点半啦?!”倪安易吓的跳了起来,“你怎么不叫我啊!”
“你夜里三点钟才睡下,七点就跑起来不知道倒腾什么,自己醒没醒都不知道就又倒沙发上睡了,叫也叫不动,我只能给你盖上,让你在这儿睡个足了。”严瑾有些愠怒,似乎还在生气倪安易三点还在上网的事儿。
安易也顾不上这些了,跳起来跑进卫生间开始洗漱,严瑾也没搭理他,任他去手忙脚乱。卫生间里不断地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严瑾头疼的翻起白眼。
有一阵子了,安易才从卫生间跑出来,白色的长袖T恤恰到好处的罩在他有些单薄的身上,外面的衬衣敞开,袖子挽到肘部的地方,头发也梳得挺好。看来已经把自己捯饬干净了。
严瑾看了看他,问:“去哪儿?”
“跟同学出去。”说着便从饭桌上拿了两片切片面包往嘴里塞,“七八点的时候回吧,不用等我吃饭啦!”说完便背起书包跑出家门。
严瑾叹了口气,继续打扫卫生。
天气还算不错,没有太阳,也不算阴天,风倒是有些,世界也算亮堂。倪安易跑出了楼道口就放慢了脚步,离下午一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慢慢走过去也不会赶不上。郭士涛每次约安易出去,几乎都被拒绝,理由无非就是好累不想去,不会唱歌,要做作业。说来在班上,除了一起打篮球的同学,也只有郭士涛能跟他多说些话了,算是唯一的朋友吧,真可笑,连自己唯一的朋友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这次本来也想拒绝,但是士涛说,
“我居然能叫到郑日佳。”
所以倪安易装作勉强地答应了下来。怎么说呢,这种特殊的感觉,是因为郑日佳是个漂亮得不行的女孩儿吗?还是因为她似乎高傲到无法触碰?还是因为上一次交流时,她猛地一下扎到自己的心里,那块儿没有人能触碰的地方。
高中生的聚会很简单,总是些略显幼稚的活动。尤其是这样五六人一起的时候。每次都不能免俗。倪安易走到溜冰场的时候郑日佳已经到了,他顿了一下,突然有些愧疚感。
“不晚吧?”倪安易走过去问。
“不晚不晚。”郑日佳摇摇头。她没怎么打扮,也不需要打扮,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袖毛衫,深蓝的牛仔裤显得腿长而笔直,“好像我来的早了点啊。”她看向倪安易,眼神显得有些暧昧。
倪安易原本放在郑日佳身上的目光,猛地一下收了回来,少有的不知所措。
陆陆续续有人走进溜冰场,倪安易不安地站在郑日佳身边,她绑起来的头发被风吹地飘动起来,脸的弧线很温和地斜下来,眼睛淡淡地看着手里的手机。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序曲而已。这一天注定要把安易变得与往常的淡定不一样。
在溜冰场,倪安易大多时候坐在场边,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郑日佳。他大概是以为郑日佳没有看到吧,看的聚精会神的,看她笑,看她和女生疯闹,看她轻盈地滑过自己身边。他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呼出来。
偶尔被郭士涛拉上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些什么,时不时地还是会去看看郑日佳。
其实从去年的舞会之后,倪安易总是会默默地看着郑日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看着她。总以为自己是不是没有被发现,但是郑日佳不傻,依然处处给他留了台阶,从来没有回应过他貌似是在暗处的关注。
滑冰过后就又照例去了ktv,倪安易还是坐在人最少的地方,看着屏幕,看着郑日佳。
郑日佳很少拿话筒,坐的地方离倪安易也远,包厢里昏暗的灯光一晃一晃,隔着两个捧着话筒摇着身体的女孩儿,安易眼里郑日佳的侧脸那么美,从鼻尖到下巴,形成漂亮的三道弯,散落下来的几根发丝静静地垂在眼前。
倪安易突然偏过脸去。似乎是看得太过入迷了,差点溺死在她的容颜里。
“日佳,你唱啦!”一个女同学把话筒递给郑日佳,她方才放下手机结果话筒,是一首经典情歌,《好心分手》。
郑日佳站起来,径直走到倪安易跟前,安易的心如同被踩过一般,看着日佳。
“士涛说你唱歌很好听,给。”她把另一只话筒递给他。另外两个女生发出兴奋的声音。
“啊?”又一次手足无措。
“算我请你唱。”她挑挑眉毛,扬起下巴,又把话筒晃了晃。
倪安易接过话筒,手有点抖。
回头望伴你走从来未曾幸福过
恨太多没结果往事重提是折磨
下半生陪住你怀疑快乐也不多
被我伤让你痛
好心一早放开我重头努力也坎坷统统不要好过为何唱着这首歌为怨恨而分手问你是否原谅我若注定有一点苦楚不如自己亲手割破
他的声音很低沉,音准都在,她的声音很明朗,粤语也好听。不记得歌词写了什么,只记得当时两个声音交杂在一起,就像香草和巧克力的结合,是一种让人动容的合拍感。
他想哭,她也是。不知道为什么。
倪安易没再接过话筒,郑日佳也切掉了自己点的歌。回到之前的座位,静静的坐着。
六点多的时候五个人从ktv走出来准备去吃晚餐,倪安易看看依然亮着的天,冲郭士涛说:“士涛,我先回去了。”
“你都不一起吃饭吗?”郭士涛不悦地看着他。
“嗯,我姐做了我的饭,我回去吃。”说这话时,他看了眼郑日佳,她把胳膊抱在胸前看着自己。
说完他就摆摆手朝着反方向走了过去,其实那也是严瑾家的反方向。前面有个不大的公园,他初中的时候时常会去的公园,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是坐在六角亭里,看杨爷爷拉京胡唱戏。
杨爷爷是退休的老数学教师,以前就在倪安易读的初中工作,就连好多安易的老师也是他的学生。年龄大了想活的开心些,就和许多戏迷到这个静谧的公园里拉琴唱戏。倪安易公园的六角亭,坐在那个位置,看着四周安静的花草。
“小倪啊,其实生活总是不尽人意的,活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这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要是失去了什么,那就是它本来就不属于你,属于你的,老天爷啊也不会藏起来不给你的。”那时候他从自己家里回来,背着自己喜欢的书,带着手上一道长长的划伤。父母在吵架,根本没看到他走进家门,摔着碗筷,碎了的瓷碗带着惯性划破了他的胳膊。他逃出来,逃到这里,捂着脸哭着。
杨爷爷说得对,后来他住到了严瑾家里,尽管只有两个人,但是比过去幸福很多。
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又来到这个六角亭,杨爷爷居然不在。他过去问了一个平时常来的奶奶。奶奶告诉他:“杨老师啊?他上个月脑溢血,去世啦。”
许是一种缅怀,抑或是延续,倪安易总是来到六角亭,安静地坐在这里,一个人。
“倪安易。”
倪安易没有睁开眼睛,是幻觉吧,怎么会是郑日佳的声音。
“倪安易。”淡淡的声音叫着他三个字的名字。
倪安易睁开眼,郑日佳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从来没有出现过除了他以外的人的六角亭里。
“你怎么,”倪安易停顿了一下,“你怎么……”
“这可不是你回家的路啊。”郑日佳不客气的坐在他身边,偏过脑袋来,直直地看进他的双目里。
“我,我一会儿绕回去。”倪安易有点诧异,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家不在这边。
“你才不会回去呢。”她有些轻佻地说,然后又用那种扎进安易心里的眼神看着他,问,“你会吗?”
倪安易困惑地看着眼前的郑日佳,她怎么可以,这样?
“不回家不怕姐姐担心啊?”她继续往倪安易心里侵略。
“不过你姐姐也不会怪你的吧。”她还在说,时不时用发亮的眼睛看看他。
“这个公园还是第一次来呢,你经常来吧?”她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这里有你什么重要的回忆吧?”
郑日佳漆黑的瞳仁,印进倪安易眼里,他的瞳孔紧缩起来,有些惊讶,又有些气愤。
倪安易转过头,看着地面。郑日佳伸出手,轻轻碰了他的手臂。倪安易猛地往后缩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郑日佳歪歪脑袋,笑着说:“要碰到你的世界还真难呢。”
最后一道防线就被攻破了,关于自己的想法做法,在为数不多的和郑日佳的交谈里,百发百中地被她破解,她用很简单很平常的声音,居然攻垮了他搭建了很久的自己的那片领域。
倪安易没有回答,他只听到自己轰轰隆隆的心跳声,像夏天的雷鸣,震耳欲聋。
郑日佳又笑了笑,嘴角完美的弧度,眉眼间有种特别的韵味,看着倪安易故作镇定的侧脸,又简简单单的说了句: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
心跳的雷鸣声里,似乎加进了一道闪电。她说她喜欢自己。倪安易真的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发热的感觉,在五月凉风吹过的公园的六角亭里。
郑日佳说完,就站起身来,一步没有停地走了,保持着她一贯的步伐。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倪安易唰地一下站起身,几步跨过去,抓住了郑日佳的手臂。
他把她拉住了,郑日佳依然是那样平常的面容,微微抬起头看着安易。
很近,心跳声一样重。
安易稍微低下头,轻轻地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接吻,女孩儿温热的嘴唇,在自己的唇上只停留了一瞬。他不知道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很多年以后可能都忘了,但是他记得那时候他很幸福,感觉到了出了严瑾家以后的,来自别处的温暖。
“现在知道了。”倪安易轻轻说,他明亮的眼里倒映着郑日佳微红的脸颊。
她依然轻轻笑了,然后转身走了。
六角亭依然伫立在那里,留下16岁的男孩儿清瘦颀长的身影。
郑日佳沿途走了回去,双手插在衣兜里,脑子里挥散不去的是倪安易的面孔,声音。从小她都在男生的追捧下长大,她自信,有时候甚至自负,但不轻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倪安易,因为他的长相?还是他做题学舞时候认真的样子?还是因为在所有他的冷冰冰的表情里有些瞬间他眼神流露出的不同于平常的悲伤或是慌张。
郑日佳扬起漂亮的脸,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似乎还能感受到倪安易的气息,他身上简单的香皂的味道,不由得自己微笑起来。
回到家里,俞辛乔正在无聊地按着遥控器,看到日佳回来,瞪了她一眼,说:“姐没吃呢,也不知道带回来点儿?”
“我也没吃好吗!”郑日佳无奈地说。
“看你不像没吃着饭的样子啊,一脸的幸福。”
“是吗?”是啊,刚刚被自己喜欢的人接受了,当然幸福啦。
“明天换你去医院了哈,我连着值班三天了,顶不住了。”辛乔说,“你今儿什么聚会这么重要,还偏要跟我换班?”
“我就是,想出去唱歌了嘛!”日佳重重地坐进沙发里,不耐烦的说。其实没有唱到几首歌,重点是有个人要去。
坐在姐姐身边,看了一晚上电视,完全不记得电视剧在说什么。依然散不去他的身影,倪安易的身影。
睡觉的时候,郑日佳关上了房间的灯,她睁着眼睛,不一会儿就适应了暗暗的房间。她从枕头下拿起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倪安易的号码,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全面防御先生,晚安。”
一分钟后,她收到一条回信,
“对你来说防御已经无效了。晚安。”
郑日佳笑了,一直到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