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黑灯瞎火，只有两面电脑屏幕闪着蓝荧色的光。司马高达在电脑前正襟危坐；他罕见地挂上了眼镜，死死盯着屏幕上飞速跳动的数据和窗口，十根粗壮的手指在键盘上运转如梭，昂贵的机械键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犹如街头艺人的聒噪鼓点。
看着他紧张的背影，龙一心中突然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厌倦。他有意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尽量平静下来，以免打扰到搭档的工作：司马高达正试图侵入警方网络，稍不留神，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漫长的牢狱生涯。
姜瑛喜欢过某个人。从实地调查开始，龙一就始终相信这个判断。他现在有一个大胆的推测，比之前那几个更不靠谱。
姜瑛是个内向的女孩，平时不爱和人来往；母亲的严格管教更令她绝少有机会同异性接触。但任彬是个例外：据李森证明，任彬给姜瑛当了两年私人教练，每周两节课，从初中一直带到高中。
两年的朝夕相处，足够让涉世未深的姜瑛深深爱上这个强壮的教练。任彬坚实的臂膀和胸肌简直就是力量与美的代表，给予自小就失去父亲的姜小姐极大的安全感。然而在某种机缘巧合下——比如上下学的路上，姜瑛发现她深爱的任教练居然是英语老师宇文娜的男朋友。
妒火中烧的姜瑛当即向任彬表白，但被后者无情拒绝。不仅如此，任彬还辞去私教工作离开了周家。失去教练的姜瑛只能通过宇文娜打听任彬的消息，直到她找到那家任彬经常光顾的健身房……
和其他几个奇葩推论一样，龙一不敢保证这个想法绝对成立：以他的亲身经验，受港台剧和日漫影响，中学女孩大都喜欢长得很干净、会打篮球，看上去有股坏小子味道的男生，就像他自己——当年靳雪就是被龙一篮球赛中的抢断后一条龙上篮征服的。
司马高达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以龙一当前的身形和气质，他很难把搭档同十七八岁的追风少年联系起来。对此龙一并不辩解：自从父亲被捕，他就再也没打过篮球，早都荒废掉了。
可即使推论最终被证明有误，任彬目前仍是关键人物；有健身习惯的人会就近选择健身房，即便7年前市里还没有流行健身，任彬也断不会选择太远的地方。失踪那晚，姜瑛分明站在东二路口等人，除了任彬，龙一想不出还有谁值得她这么做——他重新检查过姜瑛的衣物，没有健身穿的。而私教的训练相对专业严格，姜瑛训练时不可能穿便服。
唯一的解释就是：任彬走后，姜瑛就把那些衣服全扔掉了。这是一份渗到骨子里的单相思。
更重要的是，即使李森这样的老狐狸，竟也说不清任彬到底住在哪里！
“一个教练而已，哪可能打听那么清楚？我那会儿就是个保镖兼司机，还没当安保主管呢。”
送走李森，龙一重新陷入矛盾之中。李森会把他对任彬的推论报告给周媛，看周媛对任彬还有多少印象，至少要记得她结识任彬的过程。但这项工作必须在手术后进行，云水集团不能容忍掌门人经受更多的刺激。
另外，就算把任彬和姜瑛的关系搞清，龙一也还要面对那个大问题：在姜瑛失踪这件事上，任彬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挖出任彬。
接下来的几天，龙一一直在致力于同“TNT”健身中心扯皮。私人教练在几年前还属于新生行业，连朝阳产业都算不上。任彬如果从事专业私教工作，健身圈里应该会有人知道他。这一次他没有太失望：一位“TNT”的老会员对任彬有过来往，说他很多年前就已经离开本市，去外地发展了。
对方说得轻巧，但龙一只感到天旋地转：去外地意味着搜索的范围将拓展到全国甚至海外，这种级别的工作量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天才黑客能做到的，何况司马高达还不是最顶级的黑客。
“胖子，”他冲司马高达喊道。“你只靠身份证能查到这个任彬人在哪吗？”
司马高达自信满满地点着头：“当然可以啰，我还能只凭身份证查出他的银行对账单、翻到他的所有开房记录，看他哪年哪月在哪个商场买过胶原蛋白、又去哪家医院开过止疼片呢！”
龙一大喜：“当真？”
“废话肯定是假的！”司马高达破口大骂，“真他妈把我当007了！你有没有想过我要背多少压力？每次都冒着被抓的危险黑进别人家的服务器，还是趁他们维护数据的时候！世上哪有那么多后门可以钻？我黑一次要翻墙伪装成十几个国家的中枢，还得接小国家的代理服务器！我是个天才，难道给那帮人建系统的就不是天才了吗？！”
“好好好，你先消消气歇会儿……”对于网络和电子技术，龙一向来一窍不通。他看司马高达每次只是在电脑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阵就能检索对方的数据库信息，以为黑客就是像自己看到的这么简单，却从没想过这里面究竟有多少学问。
司马高达气呼呼喝着可乐一言不发。没有他的技术协助，龙一只靠自己那颗笨脑子往歪了想也查不到任何东西。
两听可乐见底，死胖子拱着肥屁股坐到电脑跟前开始忙活，然后就是整整两个不眠之夜。
在二十一世纪，想在拥有互联网的地方把自己躲藏起来几乎不可能：你需要打电话，要去大型商场购物，还要通过银行管理财物……每去到一个地方，你的资料都会被通讯记录、摄像头、银行账户忠实地保留下去。而如果你选择出行，那么安检不仅会留下你的身影，还会贴心地记录下你的去处。
而保存这些记录最完善的地方，无疑就是警务部门的数据库。
打印机发出吞吞的轰鸣声，司马高达摘下眼镜，揉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把资料摔在龙一呼呼大睡的脸上。
极不情愿从迷梦中醒来的龙一耳朵耸了几下，依旧不肯睁眼：“什么玩意儿？”
“任彬的出行记录，全整出来了。”
这句话如同一声响雷，龙一使劲睁开眼睛，抱着那叠还带着温度的打印纸直发颤：“成功了？”
“我黑进珠海一个通讯公司网点的内网，通过那儿的服务器翻墙从美国的代理服务器黑进警方数据库，他们应该查不到。”
龙一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擅自破坏公安网络系统是要坐牢的，可死胖子竟然真就那么做了。
“以前也经常做，但这次要查的太多，容易被发现。”死胖子面无表情，但两个小眼珠隐隐藏着得意的神色。“如果我进去了，记得给我找个好律师，再把罚款交了。”
“哪能呢？我就是律师啊！”龙一兴奋莫名，抱着司马高达又亲又啃，瞬间活了过来。
他急不可耐地翻开这份记录，里面秘密麻麻地记录着任彬的所有出行信息，从大巴、火车，到飞机、邮轮，能查到的应有尽有！
任彬去过很多地方，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竟然涵盖了全国二十多个省份和自治区。龙一懒得看他以前的经历，直接把目光划到了06年之后。
记录显示，离开姜家不久，任彬坐动车去过一次省城，一天后返回。姜瑛失踪当晚，他登上了前往兰州的火车，此后就是新一轮的走南闯北；直到10年后，他的出行记录才稍微显示出一些规律：无论每次去哪里，他都是从XJWLMQ出发，然后再返回。
龙一拍拍这叠打印纸，口气像司马高达一样自信：“这家伙在WLMQ。”
司马高达点点头，他打印前就分析过这些记录了。
“帮我订明天飞WLMQ的机票吧。”龙一拍拍搭档的厚肩膀，“这回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可你根本不知道他在WLMQ哪里，毕竟是自治区首府。”
“找就行了，把WLMQ的健身房翻一遍，总能找到线索的。”
“如果他已经转行了呢？”
龙一嘴角划过几丝狡黠：“把健身当职业的人，是决计不会转行的。浪费掉辛辛苦苦练出来的肌肉和线条，在他们眼里和犯罪没有区别。”
司马高达不以为然：“肌肉什么时候都能练，但主业不一定非得是健身！”
“那就找他的买房租房记录！我就不信，他有钱坐飞机坐邮轮，还能在WLMQ睡马路不成！”
说干就干，龙一冲进卫生间，把这几天堆散在下巴的胡渣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他跑回出租屋，放水洗了个美美的热水澡，抖擞精神准备出发。他已经浪费掉了不少时间，这次必须一击中的，找到任彬本尊。
“咚咚咚！”屋外响起敲门声。
“又不拿钥匙！”龙一正在洗头，不免兴致大减，想着司马高达是不是又回来取衣服——死胖子在办公室窝了好几天，又懒得洗澡，身上早都臭了。
他胡乱裹了条浴巾，趿拉着拖鞋出来开门：“你下次弄个指纹锁算了，老丢三落四的谁受得了……”
他突然闭上了嘴。
靳雪面无表情，正提着行李箱站在出租屋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