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早作准备吧,外面的老头被我击晕了,还有一个时辰就会醒来。”景田说完转身就走。
“大外甥,在你娘坟前替我问侯她一声,说我曾四处寻找她,只是没……”
后面的话,景田听不到了,也不想听。
经过六年生死磨砺,景田的心智早已成熟,对程式微刻意打出的亲情牌,景田看得分明,断不会被程式微的几句话就给迷糊了。一个大知府,诚心想要寻找一个人,会很难吗,恐怕是不愿沾上曾氏一族的因果,耽误了前程吧。
景田没有说假话,不杀程式微,的确是怕在娘的坟前不好交待,至于亲戚关系,这么多年没有走动过的亲戚还算亲戚吗,只是出了这档子事,为母亲报仇的事不得不延后了。
程式微的话还未说完,景田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院墙外只传来几声狗叫,转眼便安静下来。
翌日辰时,天色未明。
梁都城西门。
城门两侧的马墙上燃着一长溜的松油火把,松油火把旁,执戈披甲的值夜守卫们站得笔直。
城门内的街道上,等候出城的车马行人已排起了长龙,载着各色货物的马车,还有赶早出城的行人,交杂成列,嘈杂而不紊乱。
景田也默默的站立在等候出城的队伍之中。
辰时正,城丁们启开粗实的城门栓,两扇厚重的城门被吱吱呀呀的推开了。
城外也同样排着一条长龙,是准备进城的,城门一开,进出城的两条长龙在城门下汇聚,忙坏了检查货物行人的兵丁们。
兵丁们对出城的人和车管得相对宽松许多。
景田仍旧是一副游学书生打扮,一袭白衫,背上背着个书篓,手里还握着一本书。轮到检查景田时,兵丁们见到景田一个破落书生模样,问都不问,直接挥手放行了。
出了城门,景田径直沿着西去的官道快步奔行,只半刻时间,晨雾中的梁都城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此时晨雾正浓,官道上行人稀少,正是赶路的好时机。
景田的背篓,昨天白天时就藏在了城里一处没有人的破旧无人的院落里,在与程式微见面后,没有回到邀月楼的后院,而是哪个破旧院落里挨过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去城门口排队。
景田越往前走,天色越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即使年十七们发现自己逃跑也追不上了吧。
邀月楼后院,丙字号账房内。
年十七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低头看着一张纸片,似乎在考虑些什么。
昨夜是是轸十一领了任务单之后的最后一晚,年十七亲眼看到轸十一穿着一身黑衣出去之后,也就没再关注了,在年十七想来,以轸十一的本领,去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今天一早,发现轸十一竟然彻夜未归,年十七的心里有点没底了,害怕轸十一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一早便派出了探子“狗哨”去程府打听情况,直至现在狗哨还未回来。
在房间内的书桌前还肃立着两人,一声不吭,默默的等着年十七的吩咐。
门外的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年十七抬起头来,凝望着敞开的账房门。
从门外快步走进一个长相略为猥琐的矮个男子,走到年十七书桌前,佝身作揖结结巴巴的说道:“年——年先生,程——程府正在办——办丧事,程侍郎死了,没——没说是怎么死的。”
年十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挥了挥手,狗哨很自觉的转身出了账房门。
“看样子,轸十一是得手了,可他为何不回来复命呢。”
年十七的手指头在书桌上颇有节奏的敲击着,目光闪烁,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轸十一这小子性情执拗,还有几分狡猾,当年在庙港就想过要逃走,我看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翼九,你马上几个派人分头出去找,如若今晚日落之前还不见人,就申请堂主发出黄色追缉令。”
“是,副堂主。”翼九躬身领命,出了账房门。
“柳十五。”
“属下在。”屋内仅剩的那人抱拳答道。
“轸十一的老家在青阳郡,你去青阳郡四处打听打听,六年前在青阳城外有一伙逃荒的灾民,他们当中有一个叫景田的小子,被选为伴读了,你去查查这伙人,看他们来自哪里。”
“是,副堂主。”
柳十五走后,年十七站起身来,背着手踱步走到门口,望着门外的天空,低声自语道:“小子,你太让我失望了,当初怎么就挑中你了。”
景田之所以向西逃走,是前两天在房间内仔细研究了一番地图之后做出的选择。
向东,过两个郡就到了大海,肯定不可取。
向南,过了怒龙江之后就是陈国,陈国境内是千里平原,不好藏身,也不可取。
向北,是燕国,听说暗影门的总部就在燕国,更不可取。
向西,出了梁国就是莽莽的山脉,那里找个藏身之所很容易,而且还可以路过青阳郡,能顺便回老家看看,这个方向应是最佳选择。
西去的官道上,行人渐多,为免引人注目,景田不敢快速奔跑,只以正常的速度前行着。
景田知道自己这次闯下了多大个祸事,杀手的守则里明写着,背叛暗影门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景田自小听父亲的故事长大,对故事里的那些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江湖义士极为推崇,再加上母亲时常教授的一些仁义孝悌的箴言警句,幼小的心灵里早早的种下了惩恶行善的种子。
景田在想,自己真的不适合做一个杀手。昨晚的暗杀目标即使不是自己的表舅,那一剑会不会刺下去,景田自己也不能确定。
在萍水寨六年,辅训师们极力灌输着忠于暗影门的思想,以“世间无善恶、天下皆可杀”的教条训诫了青果儿们六年,目的就是为了培育出没有思想、冷血无情的杀手。
景田也曾一度惘惑过,失落过,但到底还是母亲的谆谆教诲占据了上风,禀持住了一颗善良的初心。
景田从账房支取的五两银子,买了一堆书籍后,身上只剩下不到一两银钱,路途上,景田不敢大手大脚的花钱,只买了几个馒头存放在背篓里,饿了啃几口馒头,渴了就在路边的小河里喝上几口河水。
渐行渐远,傍晚时分,景田已出了京畿(梁都郡)的地界,进入了柴桑郡。
入夜后,景田也不敢去投店住宿,选择了在官道旁的大树上栖身,在这里,不用担心有流觞岛上那样的毒蛇猛兽侵袭,可以放心的入睡。
两日后,官道分岔,景田按照自己最初设想的路线,选择了往西北方向的路径。
西北向的官道直通青阳郡,已离开青阳郡六年,景田想先去那条小河边拜祭自己的母亲,然后再设法把母亲的坟迁往田家村,与父亲合葬一处。
一想起田家村,景田心里就倍感温暖,田家村好人多,当年闹旱灾,村里人主动借粮给自己家度饥荒,让母亲几番感动落泪。还有田木匠连夜在篝火边为母亲赶制棺木的身影,仍然历历在目,让景田感激莫名,不敢或忘。
也不知田栓儿的木匠手艺学得咋样了,以他憨直的性子,干木匠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路餐风露宿,三日后,景田看到了道旁的路标,前边就是柴桑郡与青阳郡的郡界了。
官府在官道上的郡界处都设有关卡,查验往来货物以及朝廷通缉的要犯。
景田没有受到任何刁难,很自然的通过了关卡,进入了青阳郡境内。
通过关卡后,走了不到一里路,景田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说不清道不明,就像在流觞岛时被暗藏的毒蛇盯着的那般感觉,景田站在原地,四处张望,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不由怀疑自己是否多心了。
冬季的北风吹过,寒意沁人,景田一边快走,一边拢了拢袖口。
过了关卡约么三四里远,危险的感觉愈发明显,景田再次定身张望,官道上除了几个正常赶路的行人,并无异样。
夕阳已经西下,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该黑了。
官道西侧不远处,有一大片柏树林,景田稍作犹豫,转身下了官道,穿过农田,闪进了柏树林。
进了树林后,景田才发现,林中布满了坟头,原来这片树林是个老坟场。
景田藏身在树林中,扫视着远处官道上的行人,以图发现危险的源头。
官道上的行人车马尽皆步履匆匆,没有一个像是武道中人,也没有看见谁有不合规的举动。
“咔啪。”
景田身后不远处传来细微的一声轻响,如不是景田的警觉,一般人肯定会以为是寒风吹断细小枯枝所发出的声音。
景田瞬间转身,反手从背篓里拔出了短剑,闪至身侧的树后,双眼凝视着传来轻响之处。
林下距离景田不到一丈远的地方,站立着一个青年人,一身黑衣劲装,右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景田,一只脚提起正准备迈出。
景田见过这人,在邀月楼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此人正跟随着年十七准备外出,额头右上方有一块小伤疤,眼神阴鸷,给景田印象颇深。
景田当时就猜想此人应与自己一样,也是一名杀手,没想在此处再次会面了。
没等景田开口,对方已说话了。
“轸十一,害我找你好几天了,跑得挺快呀,倒是有几分警觉,还不错。”
“你是?”
“翼九,也是从流觞岛出来的,比你早六年,考核时排名第九。”
景田知道,上一届通过考核的青果儿都姓翼,眼前这人,在考核中能排进前十,武力自然不俗,再加上比自己多了六年的江湖阅历,如果自己和他对上,胜出的机率不超过两成。
“你是怎么追踪到我的?”
景田边说着话,边想着应对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