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之前颜陌出万剑斩落陆湛，再来是诸方以惊人之势废掉严辰，晚些诸方又在众将士面前羞辱乐弘文，声称要登上五重天上。这一天很漫长，很刺激。
游骑队的晚饭十分简陋，六个人坐在营帐外，一张不知年岁的烂木桌，几张摇摇晃晃的小木凳，碗里是看不见米的米粥，一人手里拿两个硬成石头的窝头。
这是正常的晚饭，没有人会抱怨什么，诸方虽然才来不久，但他吃过更差的饭，也曾几天没有饭吃。周明远虽然来了一年，但这个曾经锦衣玉食的少爷依然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饭菜，但他已经厌倦了抱怨，并且受够了饥饿，只能默默地咀嚼。张志勇等人本就是贫苦人家，入军也多年，这样的晚饭没有什么问题。
此刻餐桌上很安静，张志勇等人都听说了今日诸方在军中大选上废了一名神卫，又在不久前闹出了件大事，他们的内心都很愉悦，打了两名神卫，就算真的有实力，诸方也会被神将给废掉吧，他们这样想着。
诸方虽然在安静地吃着窝头，但还是能感觉到身旁这些人脸上那些抑制不住的喜悦，说实话还是有些心烦，但诸方只想静静，已经懒得在和这些人计较了。
周明远此时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窝头，难以下咽。有些人吃着美食的时候可以忘掉烦恼，也有些人吃不到美食的时候就异常烦躁，周明远就是这样的人，原本已经对诸方的行为有些不解，现在看着清粥烂面，内心一直在翻涌。
周明远是人族，在所有人族的心中，剑阁就是圣地，剑圣就是圣人，即便是周家老太爷也对剑圣恭敬且谦卑。这是一种信仰，根深在所有人族的心中，但今日诸方的话不仅冒犯了天尊，对颜陌的无视也是冒犯了剑阁，周明远一直看不懂诸方，今日更看不懂了。
“呼”地一声，诸方喝完了最后的一口粥，慢慢地放在了碗筷，桌上所有人都看着诸方。诸方来军中不过十几日，但现在每个人都要看他的眼色，现在知道了诸方的真实实力，张志勇等人老实了很多。
诸方看着坐在对面的周明远，注意到了他那双不太友善的眼神，以及抖了半天的右腿，然后悠悠地说道:“明远兄，一起去走走吧。”
这两个人的感情还不至于到那种形影不离，饭后消食都要两个人一起。此时去走走，在座的人都听出来这是有话要讲，周明远正好也有很多话想问诸方，也没有回应什么，直接站起身，示意诸方带头，然后就这样跟着走了。
军中是不准随意出营的，而军营虽大，但到处都是营帐，到处都是人，因此诸方便和周明远来到水井边，这里是军营的角落，很安静，很适合说些不能让别人听到的话。
周明远此时有很多话憋在心里，他虽然想跟着诸方一起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诸方今日的举动就像是个孩子，完全不考虑后果，没有敬畏，或者说是没有信仰。但周明远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在等诸方先开口。
诸方确实先开口了，他此时盯着井旁的一棵枯树，眼神有些涣散，平静地说道:“你杀了什么人?”
这句话有些偏离主题，跟周明远预想的不一样，诸方一上来就问了周明远的往事。周明远曾在神都杀人，靠着家里的背景才免过死罪，流放到镇北军，但事情的详情一直都没有跟别人细说过。
“我杀了个人渣。”周明远说道，“我们周家在神都虽然风光无限，但并没有自视甚高，经常开粥铺，散钱财。那个人渣已经三十多岁，却一直游手好闲，总来我们家里的粥铺要钱要粮食。我曾多次在粥铺看到这个人，人高马大，有手有脚却不愿意自食其力，靠着施舍过日子，我本没有太在意，这是觉得这个人不是个老实人。”
周明远顿了顿，走到井边坐了下来，接着说道:“以前我喜欢一个人在神都里乱逛，大街小巷地到处走，身上带些银两，看到有穷人就会施舍一点，已经养成了习惯。那一****走在城南平阳街的一条小巷子里，看到了那个人渣正在殴打一个枯瘦嶙峋的老人，我立刻就上去阻止了。”
“那个人渣想抢劫一个老人，老人辛苦赚来的几十文钱就这样被抢走，还被打了一顿。他当时看到我有些害怕，他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我呵斥那个人跟我去见官，他很害怕，想跑，我便去追，追到了就扭打在一起。他很强壮，我打不过，但我出门既然带了钱，也肯定带了武器。当时我很慌张，掏出匕首就对他捅了下去，捅了不止一刀，大概四五刀吧，直到他不再反抗我才收手。”
周明远停了下来，脸上有些自豪，“我觉得我没错，但衙门不这样认为，杀人就是杀人，我被判了死罪。我父亲找了状师，送了银子，才把我改判成流放。”
“你生气吗?”诸方问道。
“我很生气，那个被殴打的老人没有来帮我作证，我父亲也训斥我为什么要管闲事，那个人渣的罪行没有人在意，衙门只看到了我杀了人。”周明远的声音有些小。
“那你后悔吗?”诸方又问道，没有什么情绪，语言很平淡。
周明远笑了一下，转而又恢复了惆怅，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很后悔。难道你不觉得这很艹蛋吗?我做了对的事却受了这样的处罚，我的这个故事很老套，说给别人听或许都没人愿意好好听下去，但我已经做了，那我只能接受，然后藏在心里，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渣叫什么，我也不在乎。”
“那你仍然想拯救这个伤害过你的人族吗?”诸方说到了重点，这句话是他真正想问的，他想听听周明远的想法。
周明远看了诸方一眼，诸方身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如鬼魅一般与黑夜重合。周明远想了想，然后重重地回道:“这么说也许有些假装清高，但既然你有这样的实力，那就去做，因为人族的数量太多，难免会碰到一些让你打从心底鄙视的人，但这不代表所以的人族都是坏人，你见过的人还很少，总会遇到几个你认为值得帮助的人。”
诸方沉思了一会，没有反驳什么，或许是认同了，但接着他却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要见个人。”
周明远以为诸方是要找借口一个人单独思考一会儿，便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有些事你不去做，你就永远不知道结果时好时坏。”然后就走了。
周明远的背影已经远去，消失在黑夜里，但诸方还停留在他最后的那句话里，确实，诸方不想百年之后再幻想没有神族的世界是什么样，机会不等人，该做还是要做。
突然黑夜之中又出现了另一个人影，很高大，很威武，但很隐蔽。
“年轻人的对话果然不一样，很幼稚，但很有朝气。”来的人是神将陆压，诸方刚才说要见的人便是陆压。原来陆压早就在这里，但隐藏了气息，连诸方都没有察觉，直到刚才陆压故意散出些气息，诸方才感觉到，这才支走周明远。
“你见过剑圣吗?”诸方没有接陆压刚才的话，而是直接问道。
“见过三任剑圣。”
“他们对你低过头吗?”
“没有。”
“那为什么颜陌会对你低头?”
“因为他还不是剑圣。”
诸方觉得有些道理，颜陌还不是剑圣，也许等他真正站在了人间的顶端，那是他的态度会不一样吧。
“我要先去去北方。”诸方接着说道。岁寒城已经是中原的北边，那此刻他所说的北方，就只有真正的北方，妖族的领域冰封雪原了。
“你有计划吗?”
“有。”
“有危险吗?”
“不知道。”
“等大选之后，我会安排。”
“好。”
这两者之间的对话很简洁，很迅速，没有过多思考的余地，说完诸方便离开了，只是诸方一个转身的时间，陆压也消失了。
这样就算是完成了对一个计划的商议。陆压以前经常跟鸿钧这样商谈，因此也习惯了与诸方这样商谈，他们都在都一个节奏上，很默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