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不是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啊?”
椭圆型的大理石餐桌前,身型瘦削的少女坐着。三天几乎水米未进,面对着满桌的美食,不仅无动于衷,反而脸色愈发的黑了起来,这不禁让一向对自己厨艺很有自信的小希也没底了。
“不用了。”
石面有种微凉的触感,长桌的正中央放置了一个形状怪异的玻璃花瓶,里面插了三根盛开的马蹄莲,周围摆放了六七盘精美如艺术品般的菜肴。
看起来应该很有食欲才对啊。
看了眼依然稳坐不动的少女,小希挠了挠脑袋:“既然小姐不喜欢,那就重做好了。但是要麻烦小姐等一会了,只要一会就好。”
说着,她就伸手去撤盘子。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轻轻的拦住了她:“不用了,吃这些就很好了。”
“真的吗?”小希反而有些惊讶,以前小姐要是坐着不动就代表不喜欢这些菜或不合胃口,要重新做的。
“嗯。”少女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瞥着站在一旁的小希,那双如新月般的眼眸忽然闪过了一道光芒:“忙了这么久,你也还没吃吧,那就一起好了。”
“什么?”小希的嘴巴张的可以吞下一个鸭蛋。
“怎么?不愿意?”少女反问,语气那叫一个云淡风轻。
实际上她一般说话都不带什么情绪,就是陈述句。可听在以前‘惨遭蹂躏’过的小希的耳朵里,那就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没、没有不愿意!我很愿意……”小希抖抖索索的坐下,头越发得低了。
“那开餐吧。”少女双臂放在了餐桌上,没动餐具。
“是。”小希也没动餐具。
洛清看着刀叉,目光微闪:“你先吃。”
“啊?”小希睁大了眼。
主人还没吃,哪有仆人先吃的道理?
“那小姐你……”
“我先看你吃。”
啊?看我吃?!
小希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得电视剧里,皇帝吃饭的时候总要有那么一两个小太监试毒
于是,想象力丰富的她就悲愤了。
自家小姐性格的多疑孤僻她一向是知道的,可、可也不带这样的啊…自己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谨遵您的吩咐。”她低落的应道,然后起身,去厨房拿了重新拿了一套餐具——明显和少女面前摆放的餐具不是一个档次的。
拿勺子轻轻的舀了一点黑松露汤,送进嘴里品尝后又用餐布擦了擦,继续试下一道龙虾蟹肉色拉、土豆泥、红酒冰激凌……将勺子轻轻放下,她右手持刀左手拿叉,在剩下的每一道主菜上都切下小小的一个块,、鹅肝、焦糖柠檬醋烤海鲈鱼……动作娴熟而优雅——完全不像是那个咋咋忽忽的少女。
唯有那双低着的、大大的眼睛却红的像兔子一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热爱自己所从事的工作的人,不会将它看成是工作,而是生活。
如果你抨击、怀疑她对工作所报以的虔诚和热情,就是否定了她这个人。
站在一旁,头乖顺的低着:“小姐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或者是需要在一旁观察我重新做一份?”
少女疑惑的看着小希的动作——好像是试毒一样,再联系她那隐含怒气和深深的委屈的语气……仿佛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像是断掉的、没头没尾的线,忽然理清连上了。
少女忽然开口:“如果你是因为我怀疑你在里面下了其它东西而不高兴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
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说这样的话。
当然,这也是我们的小女佣第一次听到自己一向跋扈得都快上了天的小姐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算是解释吗?
小希又愣了。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女持着刀叉时那略显生疏的动作,和吃那些‘美味佳肴’时,一脸奇怪隐忍的表情。
这餐饭,对少女来说,吃得很‘辛苦’。不过好在前面有小希的示范,这些刀具用品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但她也发现了,脑海中多出的对这个世界‘记忆’,并不是那么的完整。
陷在软软的沙发上,少女轻轻啜着冰凉清透的柠檬水,不禁酸的吐了吐舌头——这也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动作。
“看样子……”她轻轻的叹着:“要学的还是有很多呢。”低垂的眼帘下,并没有颓丧与忧愁,反而还轻挑出一抹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玩味。
一旁正在厨房里收拾的小希也呈梦游状态。
今天自己碰了小姐的手,她没有生气……
今天自己做的菜似乎不合小姐的胃口,她也没有生气……
今天小姐让自己和她同桌吃饭,自己还怀疑她怀疑自己,她更没有生气——还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解释……
水哗哗的流,她有一下每一下的洗着盘子。
不正常的小姐做了不正常的事情有着不正常的反应连带着她也不正常了——这么久了,还在洗第一个盘子。
就在连小臂都有了凉意时,她才突然意识到水都溢出来了!白白的、黏糊糊的泡沫顺着池壁流到了地上,在檀色的实木地板上开出了一朵雪白的花……还有愈渐愈大的趋势。
正当其手忙脚乱的关水擦地收拾残局的时候,就看见那个穿着单薄睡衣,手持柠檬水的少女步履轻巧的几乎无声的‘飘’了过来。
小希蹲在地上,两只手里都拿着抹布,此刻正仰着头,双眼睁大,有些失神又有些警惕的看着那个‘罪魁祸首’……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次可能又有什么‘不正常的事要发生’!
果然!少女望见略显狼藉的厨房和姿势不雅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小希,就放下饮料,很自然的走过去:“怎么这么不小心?”
语气温和没有责怪,反而还拿起抹布然后蹲下来开始‘有样学样’。
以前从未动过手搞过家务进过厨房的坏脾气的小姐,这次居然肯和纡尊降贵和自己蹲在地上擦地板?!
小希几乎都快跳起来了!
事实上,她的确是跳起来的,支支吾吾的道:“小姐……”
为了摆脱这种怪异的感觉,她下意识的想远离‘源头’,眼神四处游移——即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慌乱。
谁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就在她端着洗好的盘子要放进橱柜时,身后传来了柔柔的女声:“你以后不要小姐小姐的叫了,叫我的名吧。”
“啪——”
“啪啪啪!——”
难怪小姐在生气的时候喜欢摔东西了,这声音——真是‘太销魂’了!
看着自己脚下的碎了一地的瓷盘,小希目光呆滞,喃喃道:
“小姐,我错了,我有罪……”
少女移过身形,细细的打量着小希没有受伤后,才舒缓轻柔的像是姐姐安抚妹妹那般:“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洛清——小姐,我错了,我有罪!我把盘子打碎了!”
小希哭丧着一张脸,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些这可是韦奇伍德的亲绘骨瓷啊,百年的历史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少女瞥都没瞥地上一眼,毫不在意的说:“碎了就碎了。就这几样小东西,还要你赔?”
小希抹了抹眼泪,偷偷的看了一眼少女,小声的道:“可、可是……林伯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一提到林伯,小希那眼泪又滴溜溜的打转了。
白白的脸,红红的眼睛,委屈可怜的表情越发的像只小兔子了。
少女的唇无意识的、几不可见的扬起了一抹弧度,她随手就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大号的餐盘
“啪!”
清脆悦耳如钟如罄的声音成为这只价值不菲的骨瓷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绝响。
少女偏着头,神情直白的有些无辜:“不过是个盘子,再贵重也是死物,又怎么能让活人为它受罪呢?难不成——”那双透亮清澈眼睛闪过一丝不属于她那沉稳安静性子的狡黠:“林伯还要为了几块碎片找我麻烦?”
小希愣愣的看着少女,忽然一下子抱住了她,一边哭一边哽咽:“小、洛清小姐,你太好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打碎盘子了,真的!再也不会了……呜呜呜——”
一下子来个这么亲密的动作……少女不免有些僵硬,却仍是握紧了手,没有推开她,反而还像个保姆一样安慰着:“嗯,你以后不会的。”
目光略过那雕花箔金的复古欧式实木置物架,停驻装饰得‘眼花缭乱’的天花板,子夜般的黑眸里氤氲出一丝流光溢彩。
少女缓缓的咀嚼着两个字:
“洛清……清……”
和她一样的名呢,真是有缘啊!
——直到多年后回过头来,才发现,那时的自己,真是太天真。
不懂得,有时‘缘’和‘命’,只是一线之隔,却是天地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