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镰初起,秋叶正红,微弱的月光洒向若耶溪血蛮族的连山寨。但是山寨的照明却不是依靠那微弱的月光,因为此时山寨之中人声鼎沸,无数的火把把山寨照得通明。
在那山寨之中,成群的人正排成队伍,脸上涂着图案,舞蹈着在山寨里穿行。每跳上一段,最前面带着三眼狼头面具的人就会发出一声狼嚎,而后队伍中的男子就会齐唱一段,接着便是女子的齐唱,如此反复。
山寨中几乎所有的成年男女都在队伍之中,说几乎,是因为有一处例外。在山寨正中,一间较大的庭院附近,有很多人没有参加游行。他们大部分守卫在门外,层层岗哨。向内观瞧,后院之中,一个一身剪裁得体的虎皮裙装少女,正蹲在火堆边烧着什么。
清风滑过,把附近的红枫摇的沙沙作响,同时也把火苗扯的东西摇晃。
然而清风却没有影响颜佳,她依然蹲在火堆边,呆呆的望着跳跃摇晃的火苗,机械的把身边的书册撕薄,不断的投入火中。
很小的时候听七姑讲中原的故事,颜佳总是听的很是入神。听那“被薜荔兮带女萝,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的山魅圩婀以及她等不来的公子吾荐;听那低吟“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的书生周复,等那再也不会回来的女鬼悠然;听“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的九姓联宗世家子夏侯子建诀别洛水河女……
渐渐的颜佳爱上了从来没去过的中原,喜欢那右衽服章的潇洒,宽袍大袖的风流;喜欢那些浅唱低吟的名门世子,仗剑不羁的洞府侠士;喜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喜欢高屋广厦,喜欢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于是渐渐喜欢了血蛮的旧称——红衣汉人;喜欢了玉佩组绶,襦裙比甲;喜欢了笔墨词章;喜欢了……
但是这一切都将化为了泡影,因为祖神之祭——每年族中都会选九位最漂亮的二八少女,送到祖山之上,与祖狼为妻。
本来虽然颜佳貌美族中人尽皆知,但是颜佳是族长之女,且身量过高,所以没人会让她献嫁,祖神之祭的也平安的过去了。颜佳甚至偷偷的打点行装,打算偷偷的跑去中原,去看看自己喜欢的繁华。
厄运在这时突然降临,有妖兽闯进了若耶溪。
若耶溪作为血蛮祖地,自从传说中仙人化为祖狼,临幸少女染拉,然后繁衍出血蛮族之后,八百年间若耶溪再也无妖兽走进过,甚至连猛兽都会远远躲避。
血蛮族最强大的时候,几乎占据整个南疆,即使中原人都无法踏进南疆半步,祖神之祭一次要献祭上百少女,无论妖兽鬼神看到血蛮族的红首三目狼旗,都远远躲避,再强大的妖精也不敢袭扰。但是渐渐的祖狼衰弱了,血蛮领地伴随祖狼的衰弱,也一点点的消失,如今只剩下若耶溪,人丁不足万余户,有时献祭的少女都无法凑足。
妖兽闯进若耶溪,连山寨一下就沸腾了起来,族中长老都指责颜佳父亲,称其献祭不实,使祖神震怒。
但是颜佳的父亲依然没有献祭自己独生女儿的打算,甚至偷偷给她准备了行装,不过颜佳没有走。无论为了父亲,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血蛮,颜佳都不会走。
颜佳不像族人一样相信祖狼的传说,因为从来没有献祭的少女回家探访,也从来没有婴儿出现在祖山。但是颜佳还是相信祖山守护的存在,不仅老人代代相传各种祖狼打败妖怪故事,就是颜佳小时候也看到过祖山飞出巨大的素白色箭矢,射杀如山巨兽。那巨兽一半送到了山上,另外一半让族中家家起了肉香。但是颜佳不相信祖狼与染拉生育了血蛮,因为她更相信七姑的“汉人受迫,迁徙南疆,红衣祭祖,相安血狼”的话,可能是因为颜佳喜欢汉人文化的缘故吧,颜佳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像其他族人一样,相信祖狼传说。
颜佳没有逃走,仅仅几天之后,再献颜佳便被提了出来,自己的家族几乎受到了孤立,父亲族长的位置也已架空。到今日,献祭的序曲“勾月游狼”正式开始了,到午夜颜佳便会坐上花轿,送入山中,月落的时候,自己就会停在献祭台上,等待祖狼的迎娶
这次献嫁的只有自己一个血蛮姑娘,但是却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同时献祭的还有两个中原人。引妖兽入若耶溪的两个中原人,一个青年男人和一个女孩,不过他们是作为祖狼的血食,送上山的时候,会洗净刷上甜汁盐露,绑到大木板上等待祖狼享用。
虽然是中原人,但是颜佳一点兴趣都没有,颜佳喜欢男人,要乘着九龙金车,挥手间便能斥退强敌,而不是这种被妖兽追逃,然后又被族中男子生擒的废物,在颜佳心目中他算不上中原人,但是颜佳也没有太多的怨恨,虽然因为他们自己将被献嫁。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静了下来,然后一声悠长的狼嚎,接着便听见巫婆那特有的沙哑干瘪的声音:“请新娘,换洗更衣,等待吉时。”
颜佳站起身,把剩下的书籍一股脑的扔进了火堆,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向着前厅走去。
侯在前厅的几个姑婆看到她回来,马上迎了上去,口中说着羡慕的话语,但是语气神态却毫无羡慕之意。
颜佳知道,从现在起,自己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刚才能有一点独立的时间,已经是自己作为族长女儿的最大优待了。
任凭她们作为,在服侍下沐浴、更衣,插上金珠玉石,涂上铅华黛暗。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知道这样的结局,选择这样的结局,但是结局将要到来的时候也难免忐忑。外面的喧嚣与屋内无关,里面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心跳的声音,时间也单调的在这声音中一点点、一丝丝的煎熬而过。
月上中天。
颜佳被抬入了花轿,伴随着豪迈的山歌,队伍从山寨中徐徐出,向着祖山的方向蜿蜒而行。
摇摇晃晃的旅程,让人很难知道进度,不过当摇晃停止的那一刻,颜佳知道已经到了终点。
“仙祖洪福,狼孙至孝,佳丽天成,续脉存血,昌我亲族,壮我刀兵……”巫婆那干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枯燥嘶哑的吼着祭词,似乎再也没有无其他,只有那公鸭嗓子在天地间狂吠。
“……祖狼庇佑,昌我血蛮!”漫长的祭词终于在声嘶力竭的嘶喊中宣告结束。
“祖狼庇佑,昌我血蛮!”响彻天际的和声,之后是咚咚的叩首,听的人额头发疼。
“祖狼乞怜,金都礼之女错过吉时,补祭祖狼,求祖狼怜悯,守我血蛮。”
“嗷——”
一声震耳欲聋的狼啸回应了巫婆!
又是一阵叩首声,而后响起了“祖狼庇佑,昌我血蛮!”的号子声,宣告送亲的队伍开始下山了。
时间点滴而过,一声声的号子,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心跳却伴随着号子声的减弱而逐渐增强,直到四周静寂了下来,达到了最高点,咚咚的敲的心慌。颜佳人坐在花轿中,不由的开始有些发抖。
“它是会一口连同花轿吞下自己,还是像老猫戏弄老鼠一样,把自己玩弄到死?”奇怪的念头无法压抑的涌现心头,让本就不平静的心,跳的更加急促。
小时候各种关于祖狼的描述涌入脑海,“祖狼大如山峰,一对狼眼大如窗,闪着幽幽绿光”,“祖狼一口就能把山咬掉一半”,“祖狼喝水的时候,若耶溪水就会断流”,那时觉得祖狼很是威武,但是如今只剩下惊恐。
“如果祖狼真是娶新娘会怎么对自己?”
奇怪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让忐忑的心一下平静了些许。
“那么大,应该没办法吧!”颜佳收到过很多刻有名字的双刀断木,那是血蛮少年用刀,两刀砍断的树木,越粗壮显得越有魅力,但是她收到的基本上都做了烧柴,从来没有挂在门外过。不过对男女的事情,颜佳还是知道许多,年前就同妹妹妇好埋伏在林子里,偷看腊伽和啊茹好事,耳红心跳.
其实颜佳很好奇,为什么做那事的时候,警惕性会那么低,距离那么近,腊伽竟然完全不知晓,完全辜负族中勇士“纳卡”之名。
想到腊伽光着的身子又想到大如山的祖狼,颜佳心头泛起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