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山后，我便在长安城一家小客栈落了脚。每日不出门，只立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我在等，等一个时辰…殷家主人的寿辰…四日后，我便抱着山鬼赠我的酒离了小客栈…殷家大门外，同上次一样的宾客络绎不绝。门前两排家丁立的端正，每来一位客人，待递上请柬和赠物便高喝一声，继而鞠腰恭敬的请来人入府。奏乐声响的厉害，声声不息，简直远远胜过殷青青及笈之时。我静静的立在门外石狮旁，看了好半天，突然耳侧有人轻唤“姑娘可是来给殷老爷拜寿？怎不进去？”我转过身便看见一个一袭水蓝长衫的年轻男子，长的倒是清秀，眉角却有一颗深红朱砂。娘说这样的人命十分薄…“我不能进去”我看着他淡淡的道。“为何？姑娘莫不是来拜寿的？”他有些疑惑的微皱眉头，一双桃花眼甚是好看。“不瞒公子，殷家老爷曾与我家父亲十分要好，岂料横生纠结，至使殷老爷一生都不原谅家父，前不久家父便郁郁而终，临时便希望我能将这家父珍藏一生的酒赠给他，作他的生辰礼，了却一丝愧意，我自知殷老爷不愿见我，更不愿饮下这酒，却总想一试，以后见着父亲，也好叫他安心…”“原来如此，姑娘可真是孝顺啊…”“我原还未做到，哪里来的孝顺。”“我帮你，姑娘可愿随我进去？”他看着我笑道。“可以如此？”“可以”“那公子可否替我保守秘密，若被殷老爷知晓，他一怒之下定会将我赶出府的，到时更是连累了公子，岂不让我于心不安…”“这是自然，姑娘便假意我的表亲随我一同进去吧，我叫秦时，不知姑娘芳名？”“多谢秦大哥，我叫肖然，家父常唤我小然，秦大哥便也这般唤罢。”“好，相逢便是缘…小然…”他说罢便领着我一同来到殷府门前。“哎呦！原来是秦家大公子啊！快请进！不知这位姑娘是？”我认得这个家丁，那日便是他拿绳子将我绑起来的呐，他完全认不出我，竟还看着我眉眼都笑到一处了呐…“她是秦某的表妹，恰好在长安城遇上了便带她来见见热闹了…”我看了看秦时，突然就觉得人当真是天生的说谎，随口便可，如我亦如他…秦时去拜寿时我没有同去，只将那一小坛子酒递给他罢，尔后便偷偷从侧门去了正厅院外。我看见他笑着将酒呈上说是上好的纯酿，特赶在老爷寿辰取出，望老爷不嫌弃…然后他便将封泥打开，亲自上前为父亲斟酒，身旁殷青青母女一左一右伴随，笑得如沐春风。周遭的宾客嘈杂，礼乐纷纷，我却仿佛听不见。只见得父亲笑着将酒斟了两杯，一杯自己执起，一杯递给了秦时，说“既是好酒，当大家同饮，怎好老夫独饮！”我看的真切，秦时慢慢接过杯盏…然后…我突然便想闭上眼睛了…“且慢！”突然门外一声洪亮叫声，两人皆放下即入喉的酒，便随众人看像门外。待来人进了厅院，才看清原是两名道士，一位白衣白髯一位便是青青少年…原来是他…“不知道长有何指教啊？这位小道长竟已无恙了麽？”父亲看着俩道士微微俯身子道。“多谢施主记挂小徒，贫道今日冒昧前来乃是为讨施主手中之物…”老道士说话时面容像极了老槐树爷爷，温和慈祥。我看见小道士听这话时蓦然一怔，神色倒是变化的厉害。“这…”父亲看了看老道士有些踌躇不定。周遭便有人起言“道长莫名前来讨酒可是为哪般啊？”“芸芸众生，为渡人过河罢了…”“虽不知道长所言何意，不过一杯水酒而已，道长请…”父亲说罢便重新执起酒盏亲自递与老道士。“多谢施主…”老道士方接过酒，还未饮下，便被身后小道士拦下“师父！这杯酒便让徒儿饮了罢…本该是徒儿自己的…”还未待老道士有所反应，我便从人群中走出，不顾周遭言语快步行至近前伸手便夺过杯子。“谁都不要喝了，我的东西还是留给我自己罢！”我回头看了一眼秦时，将覆在面上的轻纱挥去，四周便是一副见鬼的叫嚷，而我却已不在乎更不入耳不入目“秦大哥，对不起，我骗了你…你是好人…”尔后便欲将酒饮下。“施主三思…”老道士看着我低低的叫道。“不用”言罢便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身朝门外走去，我听见老道士在我身后呢喃“罪过…”有鲜血顺着嘴角快速淌下，滴到我素白的衣衫上，将胸前染的殷红。人群便纷纷让出道来，我听见大娘和殷青青背后不断的叫骂，还有不知是谁唤了一声“小然…”好像是父亲…“你要去哪里！”是秦时的声音，他居然还愿意同我说话，他真是个好人呐…“我要回到山鬼那里…他说他会等我回去…他说会酿好桃花春等我…”可惜我回不去了…眼前越来越模糊，口中越来越腥热，才及府门外便脚下一软径自倒了下去…我以为最后我至少还能触摸到殷府大门的冰凉…可是却没有…身旁好柔好暖和…鼻尖有淡淡的酒香…“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去吧…”好轻好柔的声音，我从未听山鬼这般说过…我缓缓睁开眼，我居然看见他面容哀伤关切。“我要死了…”我看着他小声说道。“你不会死的，我带你会双祁山…”“你叫什么名字…一会黄泉路上我也记得…”我真的快没力气了，说话也是越来越小声，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清…“江淮…”他俯身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江淮…江淮…原来你叫江淮呀…怎…怎的不早告诉我呐…我…我…”突然一口鲜血从胸中涌起，哇的一声渐了他满衣襟…“你…终于记起我了？小然！”他似乎好开心好激动…可是…“不…我…我不记得…我只是…只是觉得…原来你…叫江淮…原来…我竟是不认识你的…我还…一…直…以为…我是认识你的…原是…不…不识得啊…”好累…全身再无气力支持我说话了，双眼也睁不开了，山鬼似乎在说什么，可惜我已经听不清了…其实我以前有想过，若我死后便要去双祁山同他一起做山鬼的，那时我想我就可以天天喝他酿的桃花春了…我想道士是该来的，因为今日芸芸众生需他渡劫…不知我还有整个殷府…江淮…殷然…我会将这两个名字一起记得，直到江淮忘了殷然，殷然忘了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