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我们撞上了“藏羚羊”队,周青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她想了一想,决定放弃追踪,但也像我们所有的人一样,仍然有点不死心,毕竟“暴风”追这个境外的盗猎集团已经很长时间了,一直没追查到消息,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谁知又撞上了“藏羚羊”队。自从一年多前与“藏羚羊”队发生磨擦后,周青就一直在避免着不想与别的自愿者组织再发生任何矛盾。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先追上去看看,如果发生什么突发事件,到时再随机应变。
许小乐把枪递给我们,过来接手开车,还有何涛、我、杨钦,四个人挤一辆车,再加上黄豆,其余的人和周青一辆车,沿着留下的车轮印往前开。
何涛从棉大衣下掏出个纸包,递给我们:“饿了吧?我就知道你们俩昨晚没吃东西,一早出来就顺手带了点吃的,吴凯早上刚煎的饼,喷了鸡蛋的,可香了,我早上吃了四块,估摸着这会儿还没凉透,快吃吧!”
我和杨钦笑了笑,这就叫兄弟,不用说谢谢,也不用表示感激,但他还是会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为你考虑好一切,虽然那只是几张煎得并不怎么样的饼,软软的,还有点烂糊糊的,但却是多少金钱也买不来的一份兄弟情谊。
杨钦心疼黄豆,先揪下一块来喂给黄豆,我问:“老木留在营地?”
何涛说:“是啊,有些东西得准备准备,过几天咱们就得进腹地去巡山了,可能要个把月呢!都未必能回来一趟,老木这次不去,所以今天没让他出来,留着把东西整整,不够的话还得去趟格尔木。”
车子追到一半,我们发现才嘎的两辆车子走偏了道,没有沿着前面那辆敞篷吉普留下的车轮印前进。周青停下车,我们也跟着下去,仔细观察了四周的地形。我发现才嘎的车子是从侧边抄近道绕过去的,看样子,才嘎是想截住那辆敞篷吉普,说不定现在已经追上了,也说不定现在已经交了火。
马帅说:“他们绕路上去了,咱们还跟过去吗?”
周青虽然是个女子,但她也像我们所有人一样,在追踪了几年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消息面前坚持不肯放弃,她不死心,说:“跟上去看看,要是才嘎已经追上了,咱们就退回去,别再跟他们发生冲突。”
我们继续往前追。我吃着饼想着心事,想放松下车内的气氛,就问杨钦:“你说咱们两个今天可把周青气得不轻啊!”
杨钦没吭声,只是笑,何涛插嘴说:“可不是?你们哥俩也够大胆的,肖兵不知道也就算了,杨钦这次可是你的不对,你忘了上次赵骏的事?”
听到何涛提起赵骏,许小乐示意地咳嗽了一声,杨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没敢吭声,把棉大衣的领子往上拉了拉,半张脸都藏进了棉大衣里。我好奇地问,“赵骏?是‘暴风’以前的成员吗?”
何涛说:“那当然是……”
许小乐猛地咳嗽一声,何涛不高兴地喊:“咳什么咳?这事肖兵他应该知道……那是很久前的事了,赵骏为了追一个境外的盗猎头头,擅自脱离组织,结果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草地上只剩一堆被秃鹰啄得稀烂的烂肉,还有半个脑袋,被子弹打得稀烂,看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要不是那套衣服,我们都不敢相信那就是赵骏,一个特种大队下来的兵!”
何涛说得很凝重,我的心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开始意识到昨晚我们确实犯了个错,周青责骂我们是对的,她的出发点是为全队队员的人生安全着想,而我却因为那股子大男人思想而固执己见,一直认为女人不适合呆在可可西里这地方,更不适合做一个队的领导者,我过份地看大了自己的实力,也过份地贬低了周青的能力。杨钦更不敢说话,只是把脸往棉大衣里埋,埋得深深的。
何涛使劲推了杨钦一把,说:“别说周青要骂你,连我都想骂你,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这事,昨晚你们都没带家伙,你还鼓动着肖兵去犯错?你小子想过后果没有?说话啊!”
许小乐开着车,说:“何涛,都是兄弟,说话注意点语气啊。”
何涛不满意地嚷嚷起来,说:“语气?他犯错哪会儿咋就不想想后果?”说着话,又使劲推了杨钦一把。
我拉住何涛,说:“算了,现在不都没事吗?当时是我要追上去的,不关杨钦的事,‘暴风’成立这么久了,现在经费也很紧张,可可西里这块地方,也不是人长期呆的地方,咱们早一点完成任务,大家伙也早一点安心啊!”
何涛脸色一拉,不满地说:“肖兵,你别替他打掩护,这小子的脾气我又不是不清楚,就喜欢自以为是……”
突然,车身猛地晃动了一下,车子减了速,我们都往车窗外望去,看见才嘎的车正从前方开回来,越开越近,与我们擦肩而过时,才嘎从车窗里探出个头来,看了看周青,打了声招呼,说:“不是我们要追的那一队,没追上,盗猎的狡猾得很,车轮印子断了。”
周青客气地和才嘎互相寒喧了两句,但一年多前两队人互相争吵直至后来殴打至伤的阴影却始终挥之不去,周青表面上看是那种和和气气的人,骨子里却有一种潜藏的强悍意识,只要她认定的事,很少会改变主意。因为一年前队友被伤的那次事件,周青至今心里还很不舒服,她脸色不大好看,才嘎的心里也不舒服,两辆车擦肩而过的时候,车窗门都刷地拉了上去。
周青还是不肯放弃。如今才嘎退回去,对我们来说倒是件好事,至少不会再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车子继续追着车轮印往前开。地上到处是杂乱的车轮印子,有敞篷吉普的,也有才嘎的两辆车开过去又开回来的印子,错综地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我们又追出很远一段路。车轮印断了,车窗两边除了无边的荒原和山坡,再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踪迹。我们停了车,侦察附近的地势、地形,中午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上,现在的气温稍微有点热,一群鹰正远远地往山坡后飞去。
“有鹰!”我大声喊了一嗓子,在可可西里,只要有腐肉的地方就会有秃鹰出现,而秃鹰也往往会追着草原上的车子飞,因为长期盗猎行为的泛滥,可可西里的鹰都已经形成一种生活习惯,它们知道只要跟着车子飞,就不愁会饿肚子。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跳上了车,车子飞快地跟着秃鹰飞过的痕迹往前追,很快,我们绕过了那座山坡,一转过山坡,山后的风就把一股腐肉的气味送进了我们的鼻孔,我们跳下车来,被惊住了!
山坡后面的向阳处躺满了尸体!一具挨着一具的藏羚羊的尸体!被剥了皮的尸体!剥去皮的尸体被太阳晒得干红,散发出一阵阵腐臭的气味,一群秃鹰停落在尸体中间,蹦跳着,啄食着,腐肉被啄得稀烂,风卷着阳光吹过来,带着一股温热的臭味,扑打着我们每个人的脸,每个人胃里的食物翻江倒海般涌到喉咙口,想吐。我数了一下,大概有差不多八十多只藏羚羊被杀,然后被人剥去了身上的皮,这里面有长着长角的公藏羚羊,也有大着肚子的母藏羚羊。现在还没到六月份,藏羚羊还没有雌雄分群。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藏羚羊,竟然是一群被剥了皮的尸体。有几只公藏羚羊被割去了头颅,一些母藏羚的肚子被尖刀剖开,未完全成形的胎儿半露在肚子外面,一只只光溜溜的躯干泛着些许干巴巴的光泽,露出肉的腥红色。
此时,我眼里似乎看到每一只藏羚羊在临死前都没忘记哀鸣和呐喊,它们像是在无力地求救,拼命地大张着嘴巴,睁大了无助而绝望的眼睛,眼珠的颜色已经泛白,僵硬地挺着四肢。放眼望过去,一只接一只,一片挨一片,在我们的眼前晃动着、挣扎着、哭诉着。我仿佛听到了一片哀求的哭泣声,藏羚羊的哭泣,绝望的哭泣,没有声音的哭泣,在空气中冲击着我的耳膜,揪打着我的心。
“这些藏羚羊至少已经死了四、五天了!”马帅咬着牙,举起手里的枪,使劲地用袖子擦了擦。
我看了看四周的地面上有很多车轮印迹,有东风大卡也有北京吉普的,一条连着一条,交织得像是一张网,我往四周看了一眼,问:“咱们该按哪条印子走?”
周青观察后想了一会儿,说:“这个时候的藏羚羊差不多快要分群了,但还没有集群,没有从南方上来,盗猎的应该就是在这附近等,或者南下,等着藏羚羊集群北上的时候再大规模地猎杀。”
“那咱们应该往南追。”我说。
马帅说:“可能追不上了,他们走了四、五天了,这里只是个抛尸区。”
何涛说:“好歹也追过去看看,没准会有什么发现。”
许小乐说:“要不咱们还是兵分两路,一路在附近巡查,另一路往南再追追看?”
杨钦还因为昨晚的事感到理亏,低着头不吭声,我问周青:“要不就这样吧?这些尸体怎么办?”
周青果断地说:“还按原来的人员分配上车,我和马帅、吴凯一组往南面去,肖兵你们就在这附近再察看一下。尸体只能就这样,让鹰吃掉,自然分化还好一些,总比浇上汽油烧得浓烟四起,污染生态环境要好。”
我看见几只母藏羚羊已经被鹰啄食得露出了一根根白骨,看着红红的碎肉飞溅在半黄的草甸子上,鹰的嘴壳和脸颊两侧的毛被染得血红,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仿佛心灵还在天堂,眼球却被抛进了地狱。
我被这种无情的屠杀场面震撼着,深恶人类的绝情和残忍,不忍再看,急忙逃进车里。周青的车子往南追去,她临走前交待,不管发生什么事,天黑前都必须再回到这里集合。我们开着车在附近转悠,我有一种直觉,总觉得盗猎的会往西北方向去,那里往太阳湖、月亮湖以及可可西里湖比较近,大批的母藏羚羊在六月份就会集群往那些湖畔区域迁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