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还未完全暗下来,而此时古城孙家已是张灯结彩,满是喜庆之色。
孙大老爷八十二岁的寿宴,那规模,那排场,堪比昊天的达官贵族,承月的员外老爷们。
门客从客人手中接过一份份贺礼,在大红纸上写下一个个名字;下人忙着给客人引路,打理酒水饭菜。
孙牡一身寿字大袍披在身上,对着一人高的铜镜,独自在屋中想着什么。
自己又老了,掰着指头数都没多少日子。
两年前正房给自己生了个儿子,虽是喜事,但这老来得子,却让孙牡一辈子都没机会享受那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想到此处,孙牡不禁有些悲伤起来,忙了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
孙牡不知道,身边的人对他的汇绪冥鼎虽是交口称赞,但作为一个人,那不过是得意的成果罢了,即使它给孙牡带来了喜悦和成就,但看到自己子孙满堂的愿望,又岂是一个成就所能替代?哪怕这是天大的成就。
孙牡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太阳东升西落,流水自东向西,时间不可倒流,与其后悔,不如安享当下吧。
门声吱呀一响,孙牡推门而出。
走过长廊,望着庭院内欢庆热闹的样子,心里得到了些小小的安慰,今天他是寿星,这么多人前来为他祝寿,他理当开心,理当从容欢笑。
路经花园时,下人匆匆跑到孙牡身边,附在耳旁低声嘟囔几句。
孙牡脸色一变,跟着下人从花园绕了个弯来到一丛竹林前。
下人拨开竹子,孙牡从缝隙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正门的来客。
见沁明远带着几个穿白袍的道士,拉着一车酒水在门前等候。
“沁老爷有跟你说什么吗?”
“沁老爷说,今日是专程来为孙老爷贺寿的,也希望借今天的吉日,能化解和孙老爷的误会。”
孙牡捋了捋胡子,点头说道。
“让他进来吧,冤家宜解不宜结,他能想明白先行让步,我也自然乐意与他重新结交。”
下人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孙牡一个人又盯了一会那正与门客谈笑的沁明远,转身前往宴席。
“孙老爷到!”
“快看快看,那是孙老爷!”
一身袍子,面带和蔼的微笑,孙牡从大堂走出,游走在宴席之间,来往宾客纷纷举酒相敬,一时间,寿宴之上更加热闹。
“各位静一静,静一静。”
一句话,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
孙牡看去,竟是沁明远举着酒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各位听我说,今天孙老爷大寿,我等前来祝寿,你一言我一语的,孙老爷怎能顾及这么多人。”
沁明远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说道。
“来来来,大家一同举杯,先把对孙老爷的祝福送到,祝孙老爷,健康长寿,日月长明!”
说罢,沁明远先饮下杯中之酒,周围宾客也齐声祝寿,痛饮酒水。
孙牡看着沁明远,脸上多添了几分喜色。
“今天沁某带来了一车的美酒佳酿,既然是来为孙老爷祝寿,今夜不醉不散!”
“好!”
“沁老爷说得对!”
“为了孙老爷,我们不醉不归。”
两个时辰之后,酒宴散去,场中只有寥寥几位客人醉倒在桌上,沁明远带来的几个道士则在帮孙府的下人们打扫着。
“孙老爷。”
孙牡喝的有几分醉意,却在此时听到了沁明远的声音。
“哦,明远啊,今天有你在,场面更加热闹了呢。”
沁明远摇摇头。
“孙老爷哪的话,沁某是参加了孙老爷的寿宴,享受这般热闹,仅此而已。”
抬起酒杯,沁明远与孙牡对饮。
“爹爹,爹爹。”
一杯酒刚刚下肚,大堂里就跑出一个两岁大的孩子。
“孙癸?”
孙牡脸上突然多了份欢喜,这欢喜要比看到满座宾客还要愉悦数分。
“来,让爹爹抱抱,诶哟,胖小子,这么沉了都。”
沁明远看着眼前一幕吓了一跳。
“这个,是孙大少爷?”
孙牡欢喜的看着儿子,点点头。
“老来得子,晚是晚了点……”
孙牡的话没说下去,有欢喜,也有说不出的苦。
也许是时候了。
孙牡正跟儿子闹着,突然听到噗通一声,沁明远竟然跪在自己面前。
“孙大人,请听沁某一句劝吧,汇绪冥鼎真的不可留啊。”
孙牡的脸冷了下来,招呼过下人把孙癸送回房里,留的院中仅有他和沁明远两人。
“沁老爷啊,我说你为何就想不明白呢?”
孙牡起身踱向庭院,背对沁明远而立。
“汇绪冥鼎是以吸取游离四周的散气,积攒更多气为目的而存在,对于古城这片天赐的宝地,这样一个阵法的存在有什么不好?”
“孙老爷,正因如此,日积月累,汇绪冥鼎中的力量将会变得浩瀚无边,到时那力量便不是孙老爷你能掌控的啊。”
“我都说过,汇绪冥鼎从早到晚,春夏秋冬每天都会有兵家人把手监视,对其力量把控可谓知之分毫,怎可能到无法掌控的地步。”
沁明远咬咬牙,从地上站起来冲着孙牡大声吼道。
“孙老爷,你为何如此自负,你我这代或许没有关系,但我们的子女呢,我们的孙辈呢,我文宗武派的奇术总会有个极限,而这天地之间所游离的气可是无边无际,而你的汇绪冥鼎又如一口无底深渊,如此一来,终有一天会暴走的啊。”
“放屁!”
孙牡回身怒视沁明远。
“你以为我就从未考虑我的后辈吗,难道这疼爱子女孙辈的人就只有你沁明远吗,我既然这么做,就是因为我有十足的把握用好这汇绪冥鼎,你要知道,汇绪冥鼎能发挥的作用,可是能造福古城数万百姓,对我文宗之人,也是大有裨益啊!”
“但是孙老爷,那汇绪冥鼎只怕还未等到能造福世人,必将先一步引发劫乱,到时必定是得不偿失啊!”
“沁明远你到底凭什么这么说!”
“我道家钻研四方之力已久,这汇绪冥鼎的能力之强,我必定比孙老爷更加清楚明白,文宗五家公认道家的怕破坏能力最为之强,但你这汇绪冥鼎暴走的威力,是我道家百倍之多,到时必定无人能够驾驭。”
安静了,两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打破这冷场的,是孙牡的冷笑声。
“我懂了,我懂了,沁明远啊。”
沁明远从孙牡的笑声中,感到了几分不妙。
“你是在嫉妒!哈哈,早说嘛,年轻又嫉妒心也不是坏事。”
“孙大人何出此言?”
“你沁明远在这古城中,也是受人敬仰的前辈,你那道家奇术被人们奉为古城最强,如今老夫的汇绪冥鼎强过你的奇术,你心有不甘,所以才连连阻挠我,对不对?”
被误会了,而且是极糟糕的误会。
沁明远心里自知不妙,孙牡则脸上带着一些轻蔑的笑,继续说道。
“沁明远啊,不要不要意思承认,我当年也是凭着这股年轻是的嫉妒……”
“不是的孙老爷!”
沁明远打断了孙牡的话。
“汇绪冥鼎是真的不吉之物,危险之极,请孙老爷听我劝告,毁了它吧。”
“小人!”
孙牡眼睛一瞪,大骂道。
“毁了汇绪冥鼎?为了你的私心?不可能!我也劝你少说两句,今日我念在你诚意为我贺寿,也便不追究下去,多说无益。”
说罢,孙牡迈步离去。
沁明远望着那背影,心中纠结万分。
他孙牡,始终还是不愿信我,这古城若是有着汇绪冥鼎,定会面临一场大难,到时,我便罢了,可孩子们……
“叔叔,你在哭吗?”
一个小丫头跑到沁明远面前,低声询问着。
沁明远看去,那身打扮不像是孙家的小姐。
小丫头递过一张手帕,沁明远含泪接下。
这些孩子啊,终有一天长大,这座古城将是我们留给他们最后的遗产。
现在的他们天真无邪,不知道前辈们到底在古城埋下了多沉痛的错,他们的眼里只有长大的美好和未来。
为了他们……
沁明远低下头,用手帕摸了摸眼睛,开口说道。
“丫头,你在孙府是做什么的?”
“我负责照顾大少爷的寝室住行,少爷不见了,我出来找他。”
丫头不过四岁,怎么可能有能力照顾一个两岁的娃娃,大概是陪孙癸玩的吧。
“你家老爷说了,大少爷今晚暂住我沁府,你现在就去沁府吧,下人们会带你找到大少爷的。”
沁明远留下话,不再理会小丫头,而是带着人径直前往孙牡的书房。
“谁啊?”
孙牡听见书房外有人叩门,开口问道。
“沁明远。”
孙牡皱眉,心里实在不耐烦了。
“你还有什么事?”
“我只想问您最后一遍,汇绪冥鼎,毁还是不毁?”
孙牡怒发冲冠,一巴掌打在桌子上,站起来呵斥道。
“你给我滚,滚出孙府,滚出古城!”
“不毁吗?那对不起了,孙老爷,为了我们的后人,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