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天原来还有那么蓝的天啊。坐在小阳台竹躺椅上的大柱总觉得省城的天就应该是灰蒙蒙的,虽然说不上为什么。肥姨在客厅里搞卫生,一边还跟着收音机里播着的,不知是越剧还是平剧,咿咿呀呀地乱唱。
大柱放松四肢,半眯眼晒着早晨的太阳,抓紧时间享受这没有肥姨稀奇古怪絮絮叨叨漫天乱飞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正经事情做的人,绝不是肥姨嘴里无所事事,赖在她家吃白饭面目可憎的懒汉,虽然什么都记不起了。再说,大柱觉得自己长得还是不错的,并私以为肥姨一定是看在自己一张好脸,才从医院把自己捡回来的。
收音机的戏剧播完了,肥姨又开始絮絮叨叨了:“大柱,你个白吃白住的,还不帮忙搞搞卫生。”大柱继续装死,不想搭理她。虽然不记得什么事情了,但大柱这名实在是太糟蹋耳朵了。
大柱觉得自己的名字肯定比这好听几百倍,肥姨肯定是欺负自己想不起来,才用阿猫阿狗的名字胡乱称呼。不过自己也叫她肥姨,算是扯平了。想东想西地,居然也睡得恍恍惚惚。微胖的中年妇人搞好卫生,站在小阳台的门口,神情冷静,一时竟看不出一丝絮叨的市井味道。
中午吃饭的时候,肥姨问大柱:“想起什么没有?”
大柱漫不经心地吃着饭:“没有。”咽下一口炖白菜,“使劲往回想,也就想到的士里小兰那嫌弃的**脸。连医院里的事都没印象。”
肥姨瞪了他一眼:“小兰才十八岁!”
大柱闷声应:“谁规定十八岁就不能是**的。”
于是,“明天给我滚去工作!”
直到真的带着安全帽上工了,大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这样无证上岗了,哦,连身份证都没有。就被肥姨说的谁谁一推荐,见过工头,就成了。回头想想,都像做梦。但是,被火辣辣的太阳烤着就不是做梦了,也没有什么能一连持续一个月的。
夏天的夜晚总是很短,对某些晚睡的人们来说,更是如此。丁鸣简直觉得自己才刚刚躺下,不过眯了眯眼,那该死的手机就响了。明明是周末,敢不敢让人好好睡个饱!想要无视,偏偏平日习惯了接加班电话的神经已经清醒过来了。
王八蛋!眼还睁不开呢:“喂……”
“默默从省城回来了,我们在啊鉴的水吧里。你什么时候到?”
沉默了几秒,“30分钟后。”
又是彭志清的电话。又是游鉴。
丁鸣用力阖上眼,再慢慢睁开,差一分到八点半。
换好衣服,洗簌完毕,拍拍脸,抓了抓发顶,又带了副黑框眼镜。眼镜遮住黑眼圈,满眼的红血丝看起来也不怎么明显,终于看起来不那么颓唐。丁鸣抿紧嘴唇,看了一眼镜里的人,过了一晚总觉得自己看起来显得更折堕了。
打了辆摩的到JY水吧,时间已经九点过两分。说是水吧,其实还兼了游鉴的私人录音室,帮人录一首歌兼后期,收费一百五。
水吧就在游鉴家的一楼,在本地人自建房区的外围,门口就是一条小马路。游鉴家一共六层,每层面积近一百二十平,一楼做店面,二楼租给了一个某银行的大堂经理。三楼是游父游母和游鉴的儿子游睿在住。四楼是三间客房,其中一间隔音很好,在游鉴没开店面的时候,是他的录音室。五楼是游鉴的私人地盘,黑色打底,点缀着些许浅灰或牛仔蓝,家具床铺窗帘地毯,恨不得镜子也装个黑的。
六楼实际上只有半层,另一半是一个大露台。半层是一房一厅,小厅摆了一套灰蓝色布艺沙发,房间里就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书桌上经常摆着一本放着老歌的老款笔记本。露台有一半是一个葡萄藤搭起的凉棚,凉棚里是金毛游小妹的窝;另一半种满了花花草草,通常情况下,那些花花草草都是死了一半,剩下的也半死不活的。游鉴低眉敛目:这是被放逐的地方。
记得真清楚呢,丁鸣嘴角一扯,笑了。水吧的几面深棕色格子窗都开着,窗台上是郁郁葱葱的绿植。彭志清和默默站在吧台里说着什么,两人都一脸的深思。游父和游睿坐在窗边的黑藤椅子上,小声讨论着什么。游父以前是油厂的工人,已经退休了,人看起来有点严肃,其实很和善,更是炒得一手好菜,虽然游鉴带了几次丁鸣回去吃饭,脸色都是淡淡的。游睿是游鉴的私生子。他妈妈据说也是游鉴一位女听众,生下游睿后,拿了二十万,就再也不曾在游鉴在场的情况下探望过游睿。
“我很喜欢你。我现在也单身。但是,因为以前不懂事,两个月前儿子已经出生了。”
某人的话犹然在耳,丁鸣看着漂亮乖巧的小男孩,觉得那年夏天海边的自己,简直傻得人神共愤。站了好一会,头一低推开深棕色格子木框嵌的玻璃门,心想着,要不要对这阔别了几个月的屋子说声好啊。
屋里没放音乐,见到丁鸣进来,都直直看着她。柯桥对着她笑:小鸣不罚站了?彭志清撇了撇头没说话。丁鸣向他笑笑没说话,头转向游父,叫了声:游叔。游父微微对她点点头。旁边游睿挺直了背喊了一声:鸣姨姨好!然后察觉到好像喊得太大声了,又把头缩了回去,眼睛还是巴巴地望着丁鸣。这小孩记性真好,不过是几个月前见了几次,到现在还记得那么清楚。
丁鸣对游睿安抚地笑笑:“睿睿也好。现在长到几岁了啊?”
游睿全身一松,马上爬下凳子,跑到丁鸣面前笑眯眯回答:“快五岁了。”
丁鸣摸摸他的头:“难怪呢,长高了啊。”
游睿一脸自豪:“长高了一眯眯。”又突然醒过来一般:“鸣姨姨,你是来带我去找爸爸的吗?爸爸,爸爸好久没回来看我了……”
丁鸣手一顿,看着满眼委屈的小孩,弯腰把游睿抱起来和自己平视:“睿睿想爸爸了?”
游睿猛点头。
“那睿睿答应了爸爸什么啊?”
“答应了,答应爸爸好好吃饭,听爷爷奶奶还有鸣姨姨的话。睿睿今天,都吃了两碗那么大碗的饭了。鸣姨姨,我们快去找爸爸吧。”
丁鸣亲了一口游睿额头:“睿睿真乖,可是鸣姨姨还没有吃早餐呢,那两位叔叔也还没吃呢。睿睿先和爷爷玩,鸣姨姨和彭叔叔、柯叔叔先去吃早餐好不好?”
游睿拽着丁鸣的T恤:“我也去。”
游父见状,知道他们几个有话要说,便走了过来:“睿睿,让叔叔阿姨们先吃饭,不吃饭肚子会痛痛哦。”
游睿犹豫地看了看丁鸣,又看了看彭志清和柯桥:“那好吧,鸣姨姨快吃些哦。”
柯桥摸摸游睿的头:“好的,姨姨答应睿睿。”
“说吧,怎么回事。”丁鸣让店家上些白粥肠粉后,看着彭志清和柯桥。
彭志清愤愤:“您睡得还真安稳。”
“今天周末,前几天刚从云贵回来。”丁鸣没理会彭志清,拿了筷子,掰开泡在茶水里:“默默,你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