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留金在前带路,西蒙、麦卡锡紧紧跟随,到了山谷一看,这里地势空旷,倒是个练功的好地方。附近有一条小溪,水流潺潺,如果是普通炼刀,倒可以就近取水淬火。
麦卡锡照书指示:“以山石泥土筑炉,炉长五又四分之一肘,宽一肘,其向南北。”
赫留金与西蒙对视一眼,西蒙突然明白了,“其向南北,是为了利用风力!”两人一起垒了个露天灶,然后往灶中加入了精炭。这样的灶其实很难达到非常高的温度,但是既然决定了照书炼刀,这些疑问就只能暂时放下了。
在火升起来时,麦卡锡念道:“以橄榄树干为槽,下架木马。槽中放绵羊油,沥青、橄榄油、獭子油……共计十三种。”
赫留金点头说:“果然是这样!原来伽南铁适于低温淬火!”只此一句,就解了炼器术中的一个难题:原来伽南铁非常贵,但是苍水铁匠在用伽南铁做刀做剑时,发现淬火极难,只要将烧红的伽南铁放入水中,它多半要裂开,所以苍水铁匠多把伽南铁渗入到普通铁里使用。原来伽南铁要用油脂做淬火液,这在苍水却从未有人试过。
赫留金早有准备,将粹火液的材料一一放入木槽中。
麦卡锡又念:“以瓦罐盛水,洒于炉火四周,同时心中默念阿顿神之名。”
这一条完全没有道理,在火边洒水对炼器有什么用啊?西蒙与赫留金都无法理解,却也只能照着做。两人一边洒水,一边没好气的念着:“阿顿阿顿!”
在麦卡锡的指示下,刀胚放入到炉火中。三人围在一起,麦卡锡着书说:“接下来是阿顿神的祈祷仪式,我们要不要照着做?老实说我什么神也不信,伽南人的阿顿神估计也不会保佑我。”
赫留金沉思着:“你看,刀胚放在炉火中,炼刀的人在一边举行仪式向他们的神祈祷——我估计,伽南人是利用仪式控制刀胚在炉火中的时间。”
西蒙一跤坐在地上,“好吧好吧!麦卡锡你念快一点儿,我们在一边附和着——我们的语言同伽南人不同,这个时间估计也不准的。”
麦卡锡坐到一块大石头上,念道:“啊!伟大的阿顿神,你从东方升起,孕育了伽南儿女!伟大的阿顿神。”
西蒙与赫留金一边打呵欠一边说:“伟大的阿顿神!”
这个仪式似乎就是一直赞美阿顿神,一会儿说他降下雨水,让谷物丰收;一会儿说他打败敌人,保佑了伽南人。总之阿顿神的功绩很多,神通广大……但是在三位炼器师看来,这些跟炼刀都没有什么关系——唯一的关系就是让刀胚在炉火中多烧一会儿。
朝阳升起来时,仪式也举行完了,三人重新聚到炉火旁边,看着火焰中的刀胚。
麦卡锡念道:“炉中之刀,色如阿顿初生。”原来阿顿神就是伽南人的太阳神,这句话的意思是炉火里的刀看上去像初升的太阳。为了这个缘故,三人才会到野外炼刀。
炉火中的刀胚厌厌的红着,像没有睡觉的眼睛。三双没有睡觉的眼睛瞪着那把刀,只盼望它能更红一点,这样才像初升的太阳。
突然西蒙问道:“伽南是山区还是平原?”
麦卡锡说:“好象是沙漠地区,很少有山。”
赫留金也明白了,“原来如此,我们苍水多山,所以看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会晚一些,太阳会亮一些。可是伽南人看到的初升的太阳,其实还要暗一点。”
西蒙也点头说:“所以,伽南刀的炼制,火候也完全与苍水不同。刀胚本身的温度也不高——我觉得现在刚好!”
赫留金再不迟疑,用铁钳夹起火中的刀胚,浸入到油脂的淬火液中。青烟升起,其臭无比。赫留金熟练的先将刀刃浸入油脂中——刀刃通常淬火时间较长。当刀刃的颜色变暗后,才控制着将刀一点一点的浸入油中——淬火并不是把刀全部扔进淬火液里,不然制出来的刀会非常脆,很容易断掉。
太阳一点一点的升起,赫留金把刀夹出来,说道:“看起来已经差不多了,磨刀这样的笨活儿,还是我来做吧!”
此时刀身已经变成铁黑色,再粹火也没有用了。他将刀浸入到溪水中,散去刀身上的热量,然后拿起刀,就在溪边的石头上磨起刀来。
西蒙悄悄对麦卡锡说:“你抓紧时间看书!”起身微笑着拿瓦罐盛了水,一点一点的浇在磨刀石上。
赫留金粗壮的手抓住刚刚炼出来的刀,用力的在砂石上磨着,浮铁、氧化过重的铁一点一点的磨掉,最后一把雪亮的刀出现了。赫留金竖起刀,对西蒙说道:“会长,你看这刀怎么样?”说话时他嘴角咧起,显然非常得意。
西蒙接过刀,刀面斜对朝阳,让阳光在刀身上反出光来。他眯起眼睛检查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转身将刀递给麦卡锡。
麦卡锡一手握刀一手捧书,看一眼刀再看一眼书,然后欢喜的大笑起来。
赫留金伸手说:“我也看看,这刀是不是跟书上讲的一样?”这时麦卡锡也没想赫留金不认识伽南文字,能看出什么来?随手将刀、书一起递给赫留金。
赫留金接过刀与书,却并不检查,随手揣书入怀,双手持刀哈哈大笑:“哈哈!这刀归我了!”
西蒙与麦卡锡脸色同时一变,没想到竟然会中了外表有如葬汉的赫留金的计!这时他父子二人脸色均为铁青色,倒多了几分父子相。
还没等西蒙说话呢,赫留金伸左手一挥,“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帮我炼刀的。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消息做为报酬。”
麦卡锡不进反退,倒退三步,手里羽毛笔在手,似乎准备出手。西蒙深知这里是霍夫曼的地盘,乱来不得,将身挡在麦卡锡面前,问道:“什么消息?”
赫留金自信的说道:“我有格瑞森的消息!”
西蒙与麦卡锡同时瞳孔放大,十分震惊的看着赫留金。格瑞森虽然只是性格轮的轴师,但是真实的战斗力可以直逼命运轮的轴师,这样的高手,正是轴师工会梦寐以求的。
“真的?”麦卡锡急切的问。
“你知道他的下落?”西蒙也同时问。
赫留金点点头,落寞的一笑说:“我跟格瑞森是同一期的学员,而且很少有人知道,我和他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总之,格瑞森离开玉泉村后,曾经来找过我,我们聚了一夜。”想到格瑞森名声之响亮,他不禁黯然失色。
西蒙查言观色,看赫留金倒不像是在说假话,大度的说:“如果消息是真的,这把刀就归你了。说起来我还占了便宜,回头我再送份礼物给你。”
那把刀的铁虽然是赫留金出的,但是西蒙、麦卡锡对炼刀都出了力,以炼器师的规矩,那得到刀的人当然要出一些东西补偿出了力的人。
西蒙摇了摇头,赞叹说:“西蒙会长真是气度不凡!礼物我就不要了,这消息未必对你有用——格瑞森说要去趟飞熊国,他说他要干一件大事。”
西蒙脸色瞬间难看起来,飞熊国在大陆南端,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一点作用。他默然半晌,拉着麦卡锡说:“我们走!”
麦卡锡狠狠瞪了眼赫留金,这才跟着西蒙下山。赫留金也觉得十分抱歉,冲两人的背影说道:“两位,今后如果有事要我赫留金帮忙,只管吩咐一声!”
那父子两人停了停,西蒙要走,麦卡锡拉住他说:“管他要书!”
赫留金不由愣住,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如果西蒙要这本什么大师的手稿,自己不给就是背信,给了又心疼——麦卡锡这招毒啊!
西蒙轻笑了声:“我愿意用一千本书,换赫留金的一个承诺——我们走吧!”强拉着麦卡锡向下山。
赫留金再次呆住,只觉得这次的事情干得太不地道了!他也没有脸叫两人一声,只能低头默默的跟着,像是送两人离开一样。
过了广场,穿过城墙,却来到淡水湖上。只见那小桥上倒有一个青年垂头丧气的呆站在桥心,也不知道有什么伤心事,只是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西蒙与麦卡锡当然没有闲心开导青年,两人甚至都没有看那青年一眼,径直走向桥心。
那个青年本来在呆呆的出神,听到脚步声,突然抬起头来,一手指着西蒙身后的麦卡锡,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声。大家这时才看到,这个古怪青年长发挡脸,一身刺梅学院常见的青色学生装在他身上皱皱巴巴的,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灼热的目光从他的长发后透出来,异常激动的对着麦卡锡怪叫着。
西蒙面色一冷,怕这疯子伤到麦卡锡,张手挡在儿子的前面,严肃的说:“你快闪开,不然我不客气了!”
跟在西蒙他们身后的赫留金也呆住了,刺梅学院学生众多,却也没有收过神智失常的学生。他扬着长刀大声吼道:“快闪开!信不信我揍你!”
那学生突然把身体一转,上半身伏在悬索上大声的咳嗽起来。
西蒙见这学生身体随着咳嗽剧烈的起伏,样子十分痛苦,一时间倒也不敢逼得太急,怕真的闹出人命来,惹得霍夫曼不高兴。他风度翩翩的负手站立,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学生。
那学生咳嗽得一会儿,突然“卡”的一声,似乎咳出一块浓痰,然后他慢慢的站直了身体,把头转向西蒙,说道:“麦卡锡,我们再比一次!”
西蒙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身后的赫留金失声惊叫:“安东尼,是你!”
安东尼惨然一笑,撩开遮住脸的长发,说道:“就是我——怎么样?敢不敢再比一场?”后面的话,他是对麦卡锡说的。
只是一夜不见,任谁也没有想到安东尼竟然会憔悴到这个地步,他脸色发黑,眼眶深陷,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只怕他自己照镜子,也会吓一跳。
麦卡锡轻蔑的笑了声:“您可真会挑机会啊?趁我一夜没有睡向我挑战来了?哈!”
安东尼认真的说:“我不但一夜没有睡,而且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但是,我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你敢不敢跟我再比一场?”
西蒙突然间来了兴趣,“哦?说一说你想明白了什么东西?”
安东尼苦恼的说:“说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了写得对不如写得好,而写得好,又不是写得漂亮……具体的——你就说战还是不战吧!”
西蒙、麦卡锡与赫留金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个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炼器术之所以难学,是因为有些炼器的东西只能凭直觉,无法用言语描述。有些人就是一点就透,一学就会,有些人想破脑瓜子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比如说火候的掌握,比如说法阵的嵌合——这些都只能靠直觉。
安东尼一夜没睡,可以说已经领悟到了蚀刻法阵的关键一环。当然了,也有可能他悟的东西似是而非。
“我们就再比一场嘛,”安东尼看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求求你了。”
麦卡锡还在迟疑,西蒙拍板说:“好!那就再比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