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冲天,古老的大地濒临全面的毁灭,一个世界的历史已走到尽头。
枢黎星系,位在银河北方象限的斯托尼亚星区,其中的第三行星是一个拥有高度文化发展的星球。以智慧与勤奋自傲的人们,花了数千年时间在此建立璀璨的文明。在那大陆的夜晚,灯火通明的景致远胜星空的繁星,巨大的机械无时不在生产精致的产物;天上随时有喷射机穿梭往来,货币与商品跨越地理的界线川流不息,以无数事业体共同构成的社会亦随之保有永远的活力。
但是,如此以自身文明自豪的枢黎星人民,却万万没有想过,厄运会突然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就在那一天,一个毫无特殊之处的寻常日子,庞大的黑影从外层空间投射下来,笼罩住大陆上每一个城市,令无数投入热情于生活中的人们呆滞不已。
巨大而邪恶的一股力量展开了入侵。
那一瞬间,枢黎星上所有的人类顿时知道,自己与行星的命运已走到尽头。
在异变发生后的第六到第七秒,行星上所有的航空器与交通工具都失去了动力。而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到一小时之内,不管是满载乘客的巴士、火车还是飞机,都纷纷因失控而毁灭在车祸及空难中。坠落地面的喷射客机里有超过十万人丧生,空难最多的机场附近转眼间已化为火海,简直就像是异世界的场景,同时也让缠住天际的邪恶力量降到了地面。
凭人类的眼睛,他们只能看见一团黑雾,或甚至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们可以很清楚的知道,随着视野变得混浊,风中开始传来各种可怕的尖叫声,同时自己所身处的这片大地也开始摇晃。
异变发生后九十分钟,当大多数人类还不知所措地徘徊在街上时,极为强烈的地震瞬间撼动了整个行星。那震源并非来自于地底,而更像是有只看不见的巨手,掐住了行星的赤道在猛烈摇晃。
在枢黎星上,超过九成的都市与城镇,在历时超过六个钟头都没有停息的剧烈摇晃中,彻底化为了粉碎的瓦砾而成为废墟。枢黎星上的生物数量,包括人类,在超大地震发生的前三分钟就已减半,然后又在地震持续了三小时后再度减半。当地震猛烈到开始让大陆版块的断层彼此扯开时,坚硬的岩盘就开始像豆腐那样被粉碎,而巨量的海水则趁隙涌入,吞没那些不幸落入断层缝隙里的城市与小镇。
减半再减半,人命的损失只是个跳动的数字,地狱在这天朝枢黎星开了大门。
仅仅才经过半天的时间,在夕阳的柔光逐渐从扭曲的地平在线消失时,整片大地已经遭受了海啸三次以上的来回冲洗。堆积着尸体的弃都,早早被大水冲去了海底;龟裂的草原与山脉,像是翻了过来般被滚烫的岩浆吞噬。人类就与昔日他们统治的所有生物那样,在这天遭受了相同命运,体验了一段剧烈但无人能用言语表述的可怕绝境。
这就是枢黎星的末日。
当夜晚再次依轮回降临于大地上时,璀璨的灯火已消失无踪,有的只有迸出地表的岩浆的红光。仅仅一天时间,整个星球连地貌都已经改变,彷佛被捏过的一团纸黏土,完全换成了一种截然不同的面貌。
在异变发生后整整一天,地表上的人口数已来到了最低程度。运气是左右个体命运的唯一因素,海啸袭击不到的高原是人们唯一能生存的区域,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类有机会逃到那里。
而在那极少数的幸运者当中,一个样貌黝黑、蓬头垢面的男子,缩紧身子待在自己的帐篷内,感受着环境气温的变化。他金色的眼睛睁得浑圆,注视着写在笔记本上的一连串不规则数字。
男子的名字叫阿米吉塔德,他并非是逃难而来到这里,而是提早了一个月来到这里扎营。生于赤道城市的他经过好一番功夫才适应这环境,期间还历经三次以上足以使他毙命的大暴雪,更曾遭受凶猛野生动物的袭击,但他仍坚持不肯离开这片山区。
因为他,早已算出了这一切终将发生。
在那个如今已沉入海底、与各种瓦砾一起化为淤泥的老旧公寓里,曾经是个知名大学数学系研究生的阿米吉塔德,在墙壁上写满了细小的数学符号与算式。他在窗边架设了一具昂贵的天文望远镜,每天都在计算天上群星的相对位置与关联,因为他相信世上的一切皆可以从星体的连动方式来得到答案。
因为太过热衷那样的事情,阿米吉塔德几乎要被大学给踢出了校园,但今天他知道自己的计算是正确的,只不过细节可能有些许误差。
他凭星象就预测到枢黎星的末日。
但是当然,在这天真正来到前,没有人相信他。
地震结束后,阿米吉塔德爬出了自己的帐篷,他发现四周的温度比昨天提升了不少,可山谷里的积雪却是有增无减,甚至差一点要把他与帐篷都一起给埋住。
在山区待了整整一个月,脸上都长满了胡子的阿米吉塔德,爬到他每天都会登上的那座高峰,远眺本该一片苍翠、富庶又丰饶的南方大地。
但是现在,不管往那个方向看去,都只有一片结了浮冰的汪洋。村庄或城镇什么的,早已都消失了,被那袭来的冰之海啸卷进扭曲的海底。
阿米吉塔德坐在山顶的岩石上,遗忘了自己肚子发出来的咕噜叫声,整整一天都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他察觉自己仍然活着为止。
末日没能带走他。
此时此刻,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已是枢黎星上最后一个人类,可他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在遭逢彷徨的时候,依着以往的惯例,阿米吉塔德将头仰望起来,企图从天上的繁星去取得答案。
然而现在,他看不见任何一颗耀眼的星星,因为灰烬所聚成的乌云完全占满了天空。活跃起来的火山活动正在摧毁这行星的大气,要让阳光在未来三年内远离这块大陆,同时更要降下对生物来说是致命的细碎火山灰。
但是,抬起头来的阿米吉塔德,却看见了别的东西。
一个巨大的物体,从外层空间的方向朝地表坠落,拖曳着燃烧的火焰尾巴,重重撞击在冻结的冰洋上。那震动几乎让阿米吉塔德整个人都翻到了山下去。而当冲击波扫过来的时候,钉紧在地上的帐篷更是被完全掀翻,锅子什么的也不知滚到了哪里去。
摸着因碰撞而流血的额头,男人爬回到那突起的山岩上,却发现了更令他惊讶的东西。精于计算的阿米吉塔德,瞬间就算出了那物体的全长与大小,但这个数字却让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一颗三百米宽的陨石或许惊人,但尚且合理,问题就在那东西并不是陨石。
而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有着漂亮的天蓝色头发、深邃如宝石的橄榄绿眼珠,还有阿米吉塔德这支发源自高原峻岭的民族所不曾见过的雪白肤色。
女人从躺在冰洋边上的巨大物体里爬了出来,那个外壳被烤得焦黑的东西紧紧插了在远方的山壁底下,将地面撞出一个浸水的大洞,看上去则是个造型宛如是个豆荚的容器。
不过,姑且不管它的外型,它的大小才是让阿米吉塔德在意的因素。
那荚舱看起来,至少有将近五百公尺那样大。
要承载身高三百公尺的女人,这荚舱可能还算小了。毕竟,在这处有一半都沉入海底的高原上头,那女人居然可以轻易用手抓住一座突出水面的山峰,把山陵当成普通的岩石攀着,直到受伤的她游到干地上喘息为止。
呆望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巨人,阿米吉塔德突然茅塞顿开,他发觉自己或许知道了什么。在他所规划出来的那个算式里,总是有个不管用什么来代入也无法填补的变量。那个无法预测的数字让他苦恼了好几年,更影响了他对末日的精确计算日期,但现在或许上天已给了他答案。
毫无疑问,那女巨人就是变量。
攀在起风的山头上,阿米吉塔德看着那个受了伤的蓝发女巨人,心中忽然鼓起了勇气。
他冲下山坡,抓起自己被风吹倒的帐篷,然后拖着那块防水的塑料布,一路跑过了那正不断累积灰色积雪的谷地,奔去那个女巨人的身边。
蓝发的女巨人,将身体靠在黑色的山壁上,正轻轻喘着气。但对小小的阿米吉塔德来说,那就像是吹起了严冬的暴风似的,使他必须挺起身子并踏紧地表,才得以免于被吹跑的命运。
最终,阿米吉塔德来到了那女巨人的脚边。他看着对方身上变得破烂的衣服,最后决定拉起那块小小的防水塑料布,使之盖住女巨人丢了鞋子而露出来的那只光脚上。
不顾对方可能有什么反应,阿米吉塔德自己先跳上了女巨人的小脚趾,然后把帐篷的塑料布也跟着拉上去。他以为这样能多少帮对方抵御一些寒冷,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手上那块破旧的塑料布,根本连对方小脚趾的趾尖都无法盖住。与身高超过三百米的女巨人相比,他是太过娇小的存在,连身边的物品也同样是小到派不上用场。
在发觉那样的事实后,阿米吉塔德沮丧地往脚趾甲上坐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那个不知何时已注意到他存在的蓝发女巨人。
面对露出惊讶神色的女巨人,阿米吉塔德一点也不紧张,反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对不起。」他抓起手上那块破布:「不够帮妳御寒呢。」
「…………」
蓝发的女巨人迟疑了好一阵子,但最后总算是决定把手伸出来,让那态度不可思议的小小人类攀爬上她的手心。
在手掌提升的时候,小小的男人被突然的加速吓倒在温热的掌心上,但却又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镇定。不管怎么说,他或许是整个星球上最后的人类,光想到这点就让他无法怯弱。
「女人,妳叫什么名字?」
当发现自己正被两个巨大的眼睛给盯着的时候,阿米吉塔德毫不犹豫,顺着这星球上与陌生人见面的寻常惯例,问起了对方的称呼。
但是,为了这个主动的问候,女巨人却露出了更为吃惊的神色。
「你相当主动呢。」女巨人发出了如银制风铃般好听的声音:「而且,你称呼我为『女人』?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人类吧?」
「因为我算到妳会来。」
「算到我会来?」女巨人更惊讶了。
「嗯。」阿米吉塔德点了点头:「我很会计算。」
「连这一切你也算到了?」
「那当然,不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可不是偶然才来登山的。」
「我只知道现在的这颗星球,不管哪个地方都很难看见人了,能遇见幸存者也让我很高兴。」女巨人眨了眨眼:「可是,以前曾经有人说过,你是个有趣的家伙吗?」
「不,他们觉得我一点都不有趣,还说我有认知与沟通上的障碍。我的小学老师更直接说我有自闭症。」阿米吉塔德双手一摊:「我不想响应他们,所以我不告诉他们我看见什么、或是算出什么。当然我最早有试着解释过,但他们不听,不听就算了罢。」
「于是三十亿人就这样被大海吞没?」蓝发的女巨人笑了起来:「我觉得你很有趣,因为你是个很特殊的人。你不但不怕我,也不问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当然你也是个幸运的家伙,因为如果你怕我、或是问了那些让我厌烦的问题,我就会在第一时间用手指把你给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