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朱猪,他还是那个样子吗?”
“切!都说了别叫我朱猪了师姐啊!是朱猎啊朱猎,批朱笔而逐围猎的意思,那是太师傅取的名字,你怎么老是这样啊!”
朱红色破败道观门边,朱猎半蹲着,他因受伤而圈的像象腿的勃劲被一个风韵成熟的美丽女子勒着,那看上去纤细白皙的胳膊硬是逼他保持着这个可笑的姿势快要半个小时了。一边呼吸困难的翻着白眼,他纠结又痛苦的说道:“师姐你快放开我……要死……了……”
“不要啦!”毫无同情心的无视他的哀嚎,师姐继续将他的头勒进怀里,光洁的下巴在他额前蹭啊蹭,一边口吻轻松的笑道:“你还没告诉我那小子为什么一动不动坐在那呢!这都快两天了,他不吃不喝究竟是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为什么啊!”痛苦的朱猎顶着一张俊朗的脸仰头寻求呼吸,脸上有一点认真和烦躁,轻声道:“其实我觉得吧,不管是谁,遇到这些莫名其妙的事,都不会好过,他只是难受罢了,毕竟他失忆了啊,没有了过去,也不清楚将来……”
听闻这话的师姐惊讶的看着他“不是吧,朱猪,想你这种家伙也会说出这种话来,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啊!”
“你!坛瑶馨!都说了我不叫朱猪,是朱猎!再说了,说清楚!我是哪种家伙了啊!?……”
“你这种人啊,用古语讲叫大智若愚,用现代语言讲叫神经大条!”师姐一本正经,师弟无奈叹息。
师姐本名坛瑶馨,十二岁那年因身体不好而被尧城的父母送上山跟着师父修行,而这个从小外貌出众又天资聪颖的小女孩在学校没有可以相交的朋友,一到山上发现覃唯和朱猎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满是不怀好意的眼神将那个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朱猎吓了个胆颤心惊。
后来晨起发现衣服不见了,在练剑的途中突然有虫子跳出来,饭菜三天两头变辣变咸,鞋底穿洞,背贴纸条,外号猪猪……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总之,朱猎人生里和师姐相处的岁月就是一部人类血腥的受难史,而且目前还在继续。
不是他不想反抗,如果有一天他能打得过她,说不定吧。
“说起来啊,师姐,覃唯呢?”回忆过后朱猎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转过身却不料师姐忽然松手,他猛然装上道观结实的旧门框,真是眼冒金星,痛不欲生。
却忽然听见一贯凶巴巴的师姐犹如天籁的温柔声音“你没事吧,朱猎,真是的,一直这么不小心啊。”
第一次叫他朱猎!第一次问他有没有事!第一次温柔!连师傅也沒有过的待遇啊!他不是出现幻觉了就是……绝对有鬼!
小心翼翼捂着额头站起来,朱猎一眼就看见那张清秀又冷漠的脸,他的眼睛弧度分明,带着凌厉,脸型的轮廓显示着母亲的优雅遗传,下颚微抬,似乎是没察觉的习惯,只比自己低了一点的身高,瘦却气势骇人,明明是十七八岁的脸,却有着与之毫不匹配的深沉眼神。
那件质地很好的白衬衫染了血,一块青色的玉压在领口,温润的光泽流转。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也很压抑。朱猎眼神一凝,少年说话了。他清冷的声音冒着寒气:
“我想了很久,大约年龄不太对。”
“那就对了,如果真是你,遇到了才不可思议。”
这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回答,朱猎和坛瑶馨一起回头,只见覃唯穿了一件绸质的绣云及膝青衫,下着白色宽松裤子,光着脚,一手提着装满红朱砂的木桶,一手捉着细毛笔,他站着台阶下,隔了三四米的距离,踩在草从中,像个风雅的古代文人。
朝清不理会旁边的师弟师姐,自然的走下台阶,转弯行到覃唯身边,看着他,眼神不善。
“哈!要不要这么凶恶啊,我又没得罪你,”毫无烟火味的笑了,覃唯转向朱猎“师兄,和他打一架吧!到后山去!”“什么?!”
不明所以的朱猎和坛瑶馨同时出声。
……
这处山野是颜渊山外围地区,破旧道观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但是对于从小在师门长大的覃唯和朱猎来说,这里是师门十分重要的地方,不是已经年久失修的道观太熊殿,而是此殿之后的后山禁地,就算坛瑶馨和朱猎也没有去过,只有因为师父特别懒惰,从下就接替自家师父覃声职责的覃唯一年要有一半的时间住在里面,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山下得救后没有回去师门,反而来这里的缘故,因为这里是覃唯的半个家。
由覃唯带路,坛瑶馨和朝清并列,朱猎在最后,一行人沿着太熊殿的墙院外围的小路走了许久,一直到后院门口就看见一片密林,遮天避日,绿郁阴森。
“一定要进去吗!?”
面色灰暗的朱猎落在最后小声道。
“嘻嘻,这地方挺好的啊!”
坛瑶馨是一脸欣赏,朝清面无表情,覃唯笑得自然,唯有他满身鸡皮疙瘩,不适之及。
“过了这片森林就好。”此处主人悠闲回答。
几个人先后入内,覃唯叮嘱绝对不可以回头,也不能走到他前面去,更加不可以带走森林里的一草一木,现在天色也不太昏暗,虫鸣不绝于耳,鸟叫却只在偶尔,如果不是能见度太低,到处都是雾瘴,也算是正常的一片树林。
不知道算不算错觉,朱猎有好几次感觉里,包括他在内这里只有三个人,还有一个人的气息若隐若现。
越走到后面,感觉路就越宽阔,路的两边出现了墓地才有的半人高的石灯,但都没有灯火。
大约快半个时辰了,树与树之间的间隔越来越远,景物也忽而清晰了许多,覃唯在前面,朝清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略有轻松的笑声“呀,快到了,听见水声了吗?!”
最后一句他提高了声音,朱猎和坛瑶馨也听见了,都不理他,似乎是在观察周围。
朝清三步并做两边,错开后面两人,与覃唯并行,压低了声音带着冷气“你这混蛋!刚才你想做什么?!”
一只血红色的蝴蝶在空气中突然飞出,落在了被他骂的青年身上,对方也不以为意,只是好奇问道:“这个蝴蝶能干什么?感觉好弱!”
“吸血,”朝清眯眼看着前方渐近的高达两米的石碑,少年特有的轻浅低沉的声音突兀干脆“它叫嗜血红蝶!被它吸了的血是没办法补回来的。那个叫陈列的被咬了很多口。”
“不是吧!”覃唯的笑有点淡了,平静道:“把它收回去,就算我刚才做的不对,下不为例好了。”
红色蝴蝶振翅默默飞回朝清的肩膀,两个人停在了,距离石碑五米的地方,石碑上是充满威慑与震撼力的两个字:
死!禁!
这是一种无声的压抑,胆小的人见之定要把额头磕烂,便纵使胆大的,也不敢多看,非是在生死之间扭转重生的人,非是经历颇多看尽世事的人,不敢立于碑下,不敢直视这两个字。
“你一定想不到,这是我师父,那个烂赌鬼醉酒后写的。”覃唯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其中意境,他笑“我写不出来。”
朝清侧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绕过石碑,走了。
“这么急做什么?”
无奈睁眼,覃唯叹息着。
绕过石碑再行五十米不到,便是森林尽头,一派平坦幽静之地,流水声潺潺,深潭碧绿依山映色,而在在几十米高的山丘之上,一片巍峨壮观的石碑,大小不一,色泽各异,青石,黄石,花岗岩,大理石,……贵重的,质朴的,高洁的,傲然的,雄伟的……他们不讲规矩,错落无秩,歪的,横的,直的,倒的……林林总总,各有千秋。
历史沧桑,时年已过。
没有什么再比这与无声之中以眼见昭之更震撼人心的了。
朝清没有出声,这是个不适合说话的地方。
“吓到了吗?”不知什么时候覃唯走到了他身后,清雅一笑,“当年我十三岁来这里,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哭了。师父说我很没用,再以后他就没来了。”
朝清没有理他,望着山上的石碑,眼里是平和的光,似乎连表情都柔和起来。
他好像很开心?
覃唯无奈的摇头,也不去多想,提着他的朱砂和笔走到潭边,打水倒进装着朱砂的木桶。
坛瑶馨和朱猎慢慢走来,看见山丘就是一声震惊的“啊!”
被惊醒的朝清转头就看见了两个人亮晶晶的眼神,突然有种想要痛扁他们一顿的冲动。
“师姐,终于看见了啊,是师门的生死碑冢啊!”
“嗯嗯,小猪猪,师父说他有生之年也只能在刻碑的时候来一次啊!我们是多么的幸运啊!”
“别叫我小猪猪!是朱猎啊朱猎!覃唯那小子可是天天都在这啊!为什么我们不能来!”
“好羡慕……”
…………
那边打好了水,提着朱砂木桶的覃唯朝着朝清一笑“过来,跟着我走,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沿着小丘边上走了一段,一个奇怪的倾斜的平台出现在那里,一些位置稍低矮的石碑插在上面,朝清提着木桶跟在覃唯身后,听他解释道:“你可能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羡慕我,因为你失忆之前的事全忘了,大概也不会懂这些,我给你免费讲一讲好了。”
两人走到一块普通的半人高石碑前,覃唯一托衣摆,就半跪了下来,伸手将毛笔在那朱砂里一粘,轻柔抬手,便将毛笔尖点在碑上那看不清的刻字上,随着那大小凹槽走笔,神情专注而认真。
“你写的时候能说话吗?”朝清皱眉看他认真不由问道。
覃唯一边写一边说道:“这是比较普通的石碑,刻者生前修为并不算太高,在这上面我现在可以一心二用,而那些位置稍高一点的就必须全神贯注,不容有一丝分神了。至于更高的,可能我有生之年都不能描摹,也自然不知道他们写了什么。”
“那这上面写什么?”
“是死前写的。”
“念来听听”
“这个大约是琴师……甲子岁十月生辰,惊闻先生噩耗,骤然病卧于床,恍惚忆及先生生前,余梦怅久矣,既无友在,何必弹琴,不如归去与先生作伴,今留言在此,各位先贤,才德光耀,余远不如也,甘愿留于山脚,子孙后来者,如描摹碑文琴师后人,忘神一曲留待有缘——先生也,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覃唯拿下笔来,长处了口气,有些疑惑的回头看朝清一眼,带点纠结和郁闷道:“我怎麽从前没遇到这等好事呢?!怎麽你一来求忘神一曲,我一来就鬼都沒有!”
被问的人不理他,提着木桶走了两步,指着一块稍大的黑色石碑,似乎不耐烦的要他过去,覃唯死瞪的看他,语气带点不可思议“这是我的地方!有没有搞错,我还没指使你呢!你就这么拽!你荧惑来的吧!”
你有意见!
一个眼神飘过来,他想杀了这小子。
恰在这时,一只血红色的蝴蝶落在黑色石碑上,微微振翅,覃唯似乎有点明白了,他走到石碑前,看了看,用手摸了摸,转头看朝清摇头“沒有啊!这破蝴蝶不管用啊!”
他正要装摸做样,却猛然被朝清一把推开,末了还推远点,做出驱赶的手势,他任命似的走开两步,对方摇头,又退了两步,还是摇头……
“不带这样的!你给我适可而止……”
话音刚落,那只停在黑色石碑上的血蝴蝶,猛然振翅,向下一扇,一点细微的风便悄然扩大,于无形化于有形,声势浩大,犹如暴风朝他席卷而来……
“呼呼……”
噼里啪啦的飞沙走石十分惊人,但风势更多眷顾了地面,站在附近的朝清和覃唯反而看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这个倾斜的平台,是一块很大很大的石碑,只不过它是平放的,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进来的人又不可以交流,所以它被掩盖在灰尘泥沙之下,天长日久,被人当做山丘的一部分用来树石碑了。
它大约有七米长,四米宽,刻着很多排列极规则的字体,覃唯跳下平台,朝清站在开头的地方蹲下去,看不清表情的低语道:"荡剑之歌。"
通晓古今文章的覃唯慢慢的庄重严肃的念了出来:
我欲东去朝暮回,三千三水曾览眼。
我欲南去月圆缺,双蝶情人生死陪。
我欲西去歌千遍,擎天巨兽跃天涧。
我欲北去荡剑杀,仇敌相惜海角边。
我欲镇中神不冕,愿其锦绣山河远。
生平所念无长物,唯有剑可成方圆。
一剑若为东篱枝,破城只在瞬息间。
两剑若为金陨鐵,惊天叱咤渊断裂。
三剑若为断情剪,其乱未显已殇绝。
四剑若为君子笔,陈腐旧乱当剃减。
五剑若为强皇权,涤清乱世枭雄灭。
六剑若为流星陨,天地失色乾坤变。
七剑若为贪狼现,裹身暴雨敌国前。
八剑若为中正气,一骑绝尘飘渺去。
九剑若为天下理,历史时年亦可掩。
十剑不为意气事,有所不为有所为。
世无公平世无道,人心不足贪堕显。
以杀止杀千万剑,我为剑理我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