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湾所在的Z镇位于龙泉山脉东侧,地形以山丘为主,80年代初的Z镇还不是镇,那时叫Z乡。大林湾距Z乡场镇不过1里路的距离,既不远离热闹,又可安享宁静。虽然Z乡以浅丘低山为主,大林湾却是立于一片平坝之中,清晨转过身抬头便见朝阳挂在屋顶的树梢,傍晚远远望去,夕阳又隐于连绵的群山,地理位置真可谓得天独厚。
所以当李大妈听儿媳玉珍说张海青看上林家老二时,老人直夸这姑娘的眼光倒是好。
“大林湾是好,只怕这事未必成。”
“你担心啥子?”
“担心的多了,第一,林家那妈不是个省油的灯哦,虽然我嫁过来没几年,但是也听了不少关于她的议论;第二,听说扫盲的那个女知青与老二走得挺近的;还有嘛,海青你都见过的啊,人家那老二长得白白净净的……”后面的话,玉珍想她不说出来老人家也应该明白。
“姻缘造化看各人,这事谁也不好说。自古丑妻美夫,美妻丑夫的也多了去了,既然她有意,我们只有成全的事,万没有阻挡的理。”
听婆妈这样说,玉珍自然放了心:“那这事还得有劳妈去说合了。”
“放心吧,这种好事,我不怕古老母的,应该古老母感激我才是。”
林家老二母亲姓古,她做梦也没想到刘家坝的李大妈会上门来给她儿子介绍对象,自然是感激不已。
那是一个阴天的下午,李大妈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又给孙子小虎换了一条干净的围腰,拿上一副鞋脸子和针线,牵着小虎朝大林湾走去。
刘家坝子和大林湾其实就相隔一片田坝,两个村庄遥遥想望。刘家坝子名不符实,并不完全是平坝,村子背靠着山坡,只多少沾了点坝子的边。大林湾也并不是湾,而是从高空往下看整个村庄所呈现的形状,又有一说这形状像极了一条蛰伏的龙。
在小虎的一阵交替混杂儿歌唱毕后,祖孙两人已到了大林湾。大林湾都姓林,除了后来从别处搬来的少数几户人家,大林湾还有一个古老的传统,人们喜欢按辈取名,因此在上世纪80年代里20,30岁左右的后生,几乎都是子字辈的。林母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则分别是,林子聪,林子云,林子华,林子娟和林子玉,整个大林湾的子辈们众多,这林林总总让外人搅昏了脑袋也辨别不清。不过丁二狗是个例外,他没要几个月的功夫,方圆几里的人名,他是记得滚瓜烂熟,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眼下李大妈带着孙子小虎走下堰塘坎,顺着路朝林母家走去,李大妈嫁到Z乡30年了,相隔不远的人她还是分得清,何况是出了名的林母。
“古嫂子,在家没得?古嫂子!”李大妈站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
“哪个?来了!”回答的声音更宏亮,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大妈笑着说道:“在家啊古嫂子?”
“在在在,李大嫂,快进来坐,看哪阵风把你姐姐给吹来了。”
“闲着没事,带小虎出来走走,小虎喊古婆婆。”
虎头虎脑的小虎脆生生地叫了一个古婆婆,迎来两个满脸堆着的笑。
林母把两人让了坐,便走到院门口猪圈边的一间偏房里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把花生,塞进小虎的手里和兜里。
“你看你,不用管他,让他自己玩去,我是空着手来,还吃你东西。”
“人活一辈子就顾一张嘴,何况是小孩子,那更得顾着。多好啊,李大嫂,孙子都这么大了。”林母一脸的羡慕之情丝毫也不懂得掩盖半分。
“你家子聪的孩子也小不了啥吧,我见过,长得斯文秀气。”
“能一样吗?”当然不一样,在林母的心中,只有孙子那才可以郑重其事地拿出来亮,就像李老母这样,牵着小虎东家走走,西家窜窜的。
“都一样,男女都一样,时代不同了。”
“再不同传香火的那也得带把的。”说完这话,林母又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怎么个不对,又说不出来。“李大嫂,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吧,无事你贵人可不得往我这烂屋子里迈脚的哦?”林母终于意识到不该再涨别人威风而灭了自己志气。
李大妈一边整理着手里的鞋脸和线,一边说:“你还是挑你的豆子,我做我的针线,也不耽误咱们说话,小虎,不要耍豆子。”
“不碍事,只要不耍到背兜外头去,就是耍到外头去,等会儿扫起来就是。”听古婆婆这样一说,小虎耍得更来劲了,屁股翘得老高,粉嫩嫩的******在一堆白生生的肉当中又灭了一次林母的威风。
李大妈也不去管小虎了,她是奔着好事来的,这几颗豆子算什么,“你家老二不在?”
“上水库了,你是来找老二的?”
“听说你家老二与一个女知青走得很近。”
“没有的事,可能不嘛?人家看得上我们下五区的农村?”
“听说有女知青留在农村嫁人的,不返城了。”
“不怕你李大嫂笑话我哈,就算她不返城,她愿意,我还不愿意哩。”
“看你这话说的。”李大妈笑着,拿着鞋脸子比划了一下。
“真的,古话说得好龙配龙,凤配凤,这事还得讲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愿意有啥用,以后这过日子问题多了,她家人能没意见啊?我可不愿意高攀,以后去看人家脸色过日子。”
“听你这样说,那我给你家老二介绍一个姑娘吧。”
“你看你,还拐了这么大一个弯,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门,这事我得感激你啊,李嫂子!”
“先说着,成了再感激也不迟哈。这姑娘嘛,与我家玉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因此也算是知根知底吧,听玉珍说起来啊,干活是一把好手。就是喃……”李大妈停了一下,看林母的反应。
“就是啥?”
“就是样貌比起你家老二差了点,你老二长得多白净斯文啊,这姑娘皮肤稍微黑了点,还有点结实,哈哈。”李大妈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张海青了,不免为自己这样形容一个姑娘感觉到有点难为情和可笑。
“结实好啊,庄稼人嘛,弱不禁风的咋下地,黑一点也不碍事,漂亮还能当饭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老二今年23了吧,与我嫁出去的女子同一年的?”
“就是,我这一对猴儿都23了,一个也没处对象,我是为这事真操心,劳慰李大嫂惦记。对了,这姑娘多大年纪?”
“姑娘同岁,也是23,生辰八字嘛,我还没细问,这都是以后的事。”
“这都不重要,又不是旧社会,不兴这个了。人合得来就好。”
两人又扯了一阵家常,相谈其欢,小虎也耍得欢,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在豆子里插来插去。
“我再去抓把花生来孩子吃。”李大妈嘴上说着客气,林母还是屁颠颠地奔向了猪圈旁的偏房,出来又一把花生塞到小虎的兜里。小虎却并不磕那花生,仍旧在豆子里折腾着。
“这孩子有出息,一点也不嘴馋。”
“让你破费了。”
“哪里话,这花生啊是林非木买的,这死老头子就好这口,花生是少不了的,平时我连他那间屋都懒得进,全是一股子草药味,臭死个人。”
“林大哥好,脾气好,对谁都笑兮兮的,又懂草药来治病救人,好人一个。”
“好啥好,莽子一个,成天只会上山扯草,家里事从不过问的,不说他了。李嫂子,还有合适的姑娘也给我家老三留意一哈呗。”
“莫得问题,以后啊我可以改吃媒婆饭了,哈哈。”
李大妈这笑声还未完,一个年轻小伙已蹦达着从院门进来了,约摸一米七的身高,不胖不瘦适中体形,穿一身洗得泛白的绿军装,背脊挺直,相貌堂堂,只是打着光脚,一手提着布鞋,一手提着一支草,草杆上串着几条还在努力挣扎的鲫鱼。
“笑啥哩,笑啥哩,有啥子高兴的事说出来听听。”小伙子跳进门便嚷了起来。
“这是老三吧?”李大妈问。
不等林母开口,小伙子已自己回答了,“我是老三,林子华。大妈我见过你,刘家坝子的对吧,嘿嘿,我去你们那儿打过雀儿。”
“多大的人了,都不知道懂个规矩,哎,咋得了。”林母说这话,一半是埋怨,另一半谁都听得出是溺爱。
“大妈,刚才你说啥,我听到个媒婆二字,你是来给我说对象的么,哎呀人家还小。”林子华伸出手捏了捏埋头耍豆子的小虎的脸蛋。
“有合适的大妈给你说。”
“记到哦,要长得漂亮的,洋气点的。”
林母拍打了一下林子华的肩膀,“滚一边去,没个正形。”
“好,我滚了,幺娘是你叫我滚的哦。”林母笑看着林子华从身边溜过,提着鱼进了灶屋。
“哎,李嫂子,都说双胞胎是一样的,咋我生的这一对猴儿差别就这么大喃。一个闷声不响,一个吊二啷当。”
“这差别是够大的。”其实李大妈的意思是,你家老三跟个三岁孩子似的。
“古阿姨,古阿姨林子云在家吗?”院门口又响起一阵轻脆的问话声。
“知青来了。”林母冲李大妈使了一个眼色,准备起身,一个人影已抢先一步冲了出来,一阵风一样旋到了院门口,挡住了李大妈朝外瞅的视线。
“刘小娇,林子云不在,林子华在家,你要找他吗?”
“我才不找你。”
“那你找林子云干啥?”
“要你管。你一口一个林子云,那是你哥。”
“他才大我几分钟,”林子华一脸的不屑,似乎让他叫林子云为哥是件很委屈的事一般,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在娘胎里拼了命也要先挤出来,“何况我比他高。”
“幼稚。”叫刘小娇的女知青显然不愿意再与林子华纠缠,甩了两个让林子华极不舒服的字眼,扬长而去。
幼稚,幼稚?幼稚!这个小女子居然说他林子华幼稚,简直岂有此理,那是比侮辱他的相貌更让他不可接受的,他情愿她说他丑,也好过说他幼稚,因为他知道他自己并不丑,还有些帅气。她可以接受他那个闷得要死的二哥林子云,却不肯与他林子华多说两句话。就因为他幼稚?
林子华转身看了一眼还在耍豆子的小虎,这个幼稚的小屁孩。于是气乎乎地走了出去。
两位老妇人坐着又拉扯了一下东家长西家短的。
“小虎,耍够了没得?我们该回去了。”听到自已婆婆的问话,小虎马上站起来,拍拍小手表示够了,不耍了。
“再坐一会儿,你难得上我这儿来一趟。”
“以后有的是机会,你给你家老二提一下,有这意思咱们再安排这接下来的事情。”
“放心吧,他感激你还来不及了。只要人家不嫌弃我们穷。”
“都是贫下中农的家庭,大哥莫说二哥,没有嫌弃不嫌弃的。走了。”
林母不再坚持,起来拍了拍手,将两人送到院门口,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李嫂子,等我一下。”返身奔了回去,手里提着那串鱼出来,湿淋淋地滴着水,“拿回家给孩子熬汤。”
“不用不用。”李大妈推辞。
“不要嫌弃,我家三猴子就喜欢鼓捣这些。有合适的啊,也给他留心个。”那串鱼死命地挣扎了几下,只剩下叭嘴的力气。
李大妈推辞不掉,只得接过来,答应着,牵了小虎离开了。
林母直送到老远,才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