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或许是久未下厨，竟兴致勃**来，低头含胸，身子前倾，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锅中的变化，如果再来一顶白色的高帽，俨然是一位大厨正在掌勺，如果不是锅太笨重，“推，拉，扬，挫”和“珍珠倒卷帘”她也可以面面俱到。林母将那一锅土豆丝前后左右翻炒得开花，才铲了一碗起来，马上又倒入锅中，手在灶台一角放着的一个罐里一抓，一撒，翻个七八回，铲个五六碗，上桌。
一阵当当当的车铃声钻进院里，林子华是掐着时间点回家的，大家乘好饭摆上筷，他就哼着小曲坐到了桌前，动起手来。
“去洗手！”林母打了一下林子华伸出的手。
“哎呀，我又不用手抓。”林子华端起稀饭喝了一口，又夹了一大把土豆丝，“今天这菜，绝对不是大嫂弄的。”
“咋喃？”林母望着老三，自己好歹也是混过大食堂的。
“这肯定是小妹的手艺，是不是，大嫂咋会炒得这么咸，盐巴不要钱哦。”
林子华一出口，林子玉便哈哈大笑起来，林母将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事多，就你两口子事多。别人再没你这么多事。”
“三爸，菜是婆婆炒的。”林佳晨告诉林子华。
林子华又夹了一大口土豆丝，“幺娘炒得好，简直太符合我胃口了，我这几天有点小感冒，吃清淡了都没盐味儿。”
“爬爬爬。”林母嘴上说着爬，心里的气却烟消云散。
林子华瞅着方红梅那一身打扮，明白了母亲刚才那话的来源，等大家吃完破天荒地主动收拾起碗筷来。
张海青洗了脚，换了干净衣裳，递给林子云一把指甲剪，坐在宽宽的床沿上，“给我剪一下脚趾甲。”
“嗯？”
“嗯啥嗯，你没见我腿肿得不方便？”
林子云仔细一看，张海青的双腿果然肿胀了起来，那双腿就像四节氧化了的大莲藕，黄皮上泛着许多星星点点的斑点，那是粗大的毛孔。林子云突然想起了老地方的那棵树，踩在树杆上刘小娇的那双腿脚，细滑白嫩，肤若凝脂，脚踝纤细，脚趾匀称整齐，如十棵细细的葱白。透过细腻半透明的白嫩脚背皮肤，隐隐可见皮下深处细小的血管。
“发啥子呆?”
“咋肿得这么凶？”林子云回过神来，伸手抓了一下那藕节，手到处立马凹出一个小坑来。
“女人怀娃娃大多都这样，再加上这两天坐着挽柴没怎么动，肿得更厉害些。”
林子云搬了张板凳坐在床对面，将张海青的双脚放在自己大腿上，小心翼翼地剪起了趾甲，“那你就不要老是坐着嘛。”
“那柴不收拾了，新柴收回来往哪放，你妈和对面那个人又是从来不干这些的，大嫂一个人得干到啥时候啊。”张海青嘴上是抱怨着，心里却是甜蜜蜜的，木疙瘩一般的林子云也开始关心起她来了。
“说的也是。多干一点也累不死人，只是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出去说，让人听见总是不好的。”
“别人闲手闲脚的也没觉得不好，我说两句也不行了。”
林子云剪完了趾甲，又拿另一面挫起来，“别人是别人，我们既然做了，就不要落个背后议论的坏名，那样你做得再多也抵消了价值。就好比，你给别人一个糖，别人刚放入嘴里，你又骂别人吃了你的没道谢一样。”
“好了好了，别人是别人，不说别人了。我们来说说娃娃，你还从来没有说过你想要男娃还是女娃。”
“这个哪里用得着想，生出来是啥就是啥。”
“你不想要个儿子?”
“跟你说了嘛，这个不是想不想的事，该有的，自然有。”
“你妈就一天都在念叨孙儿。”张海青感觉到捏在自己脚踝上的那只手有气无力地敷衍着：“你想个名吧。”
林子云不去想性别的事，那自然对名字也是不愿意先费脑子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生出来再想也不迟。”
“你这人咋这么木，一点意思也没有。”张海青抽回自己的双脚，搬到床上。
“哎呀，滚一边去，我怕痒……”对面的房间又传来一阵笑闹，越发衬得这间屋子的沉闷。林子云低下头去，干脆剪起了自己的趾甲，半晌，抬起头来，吐出三个字：“林更新。”
张海青坐在床上，摸着自己肿胀的双腿，懒散地道：“什么林更新?”
“你不是让我取名嘛，就叫林更新。”
“更新，我还更旧哩。”
林子云肩膀一垮，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除旧布新，旧的去了，新的到来。更新，多好的寓意。”
“什么新的旧的，你是在心里还揣着你那知青吧。”
林子云把剪子往柜子上一抛：“算了，当我没说。这名字你以后也不要再问我。”说完便一拉灯绳，倒头睡了。
张海青在黑暗中愣了两秒：“嘿，你才扯拐哦，不问就不问，我生得出来人，也取得出来名。”
林子云翻了个身，在黑暗中拿背朝着张海青，他还没有睡着，后面一阵匀称的鼾声便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