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云走进房间,张海青又站了起来,她显得有点紧张,也有些局促,为了掩饰这不安,她得找到事来做。
她眼睛搜寻了一番,从那一堆东西里拾起盆子,“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洗脚。”
“不用了。”
张海青还是拿着盆子出去了,刚走出房间门,便迎上林子华端着一盆直冒热烟的水往堂屋里来。张海青笑了一下,那林子华也丝毫不在意地回了一个笑,便进了右边屋子。
打来了水,张海青放在床边,林子云偏着头看那墙上的字。
“洗脚吧。”
“你先洗。”
“我洗过了。”
林子云只得脱了鞋子,将脚伸进那崭新的搪瓷盆里去,一下子把那个猩红的喜字盖了个严严实实。
张海青走上前去,蹲下来伸出手要去帮林子云搓洗,林子云慌忙将脚提了提,水花溅出来几滴,那猩红的字也扭了两下。张海青还是一把握住了那双白生生的脚板,搓洗着,林子云不再反抗了,只眼睁睁地盯着那盆水,盯着那盆里时隐时现遮遮掩掩的喜。
张海青倒了水回来林子云已经躺下了,不过林子云躺的是床尾。他趁张海青出去之际将一个枕头挪到了床的另一边,他睁着眼,望着墙上那密密麻麻的字,他看着它们,它们也在看着他。他不笑话它们,它们却像在笑话着他。于是林子云索性闭了眼。
张海青脱了衣服,关了灯,把自己的枕头也移到床尾。
“你睡吧,我今天喝了酒,头晕。”
张海青满肚子的话都咽下了,把自己的枕头又移了回去,听着对面传来的嬉闹,她感觉整个脑子都被掏空了,不由她产生任何的思绪。但她很明白,另一头的人也如她一样,过了许久都不曾入睡,两人在黑暗中屏气凝神,害怕自己触碰了对方,也害怕被对方触碰到,甚至连翻身也变得小心翼翼,床笆子的声音传入他俩的耳朵犹如惊雷一般响。
他俩在与时间赛跑,在与自己较量,那轮圆中带缺的月亮已爬到了对面的屋顶。
鸡叫三遍,终于入眠。
“起床了,起床了,太阳早晒屁股了,吃饭还让人请。”林母那洪亮的声音在堂屋响起,一遍之后,毫无动静,林母就差上去擂门时,两个儿子先出来了。
两人无精打采,呵欠连连地走着。
“醒不到就不要折腾那么晚。”
林子华嘿嘿一笑,林子云揉了一把眼,“幺娘,你这说的是啥话。”
林母也自知话说的唐突,连忙道:“今天要回门,吃了早些走。”
方红梅从堂屋出来了,换了一件米色衣裳,头发还用发夹别了,林子华带着她去洗漱。张海青还穿着昨日的衣服,编好辫子拍打着肩膀走到门口,又返回去,她将林子云昨夜睡过的枕头又挪回了床头。
两对人吃了饭后林子云与林子华分别换上了女方给男方准备的衣服,带上林母备下的回礼便各自回门了。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这年八月中秋的月就又圆又亮,而且还出得十分早,张家灶屋上烟囱刚开始冒烟的时候,它便钻了出来,也不怕熏着。
昨日开了酒戒的林子云这晚竟陪张家老头子饮了两杯酒,两杯喝完那脸红得就跟个鸡冠子似的。老头子也不勉强,你爱喝则喝,不能喝,他自己照样喝。
张海青这天晚上要跟她母亲睡一铺,把海军赶去跟林子云搭伴。林子云和海军倒是能聊,喝了两杯酒也不称头晕了,倒是把话勾了出来,弄得海军笑了又笑。
“妈,我想给你说件事。”张海青把灯关了,灯一关,一切都漆黑一片,在黑暗中她更有勇气,黑暗把她的羞涩给掩盖住包裹了。
“说吧。”
“我昨天晚上并没有和他圆房。”
“为啥?”
“他说他喝了酒,头晕。”
“只要没喝趴下,那都是借口,你老汉醉的时候多了,不一样爬得上床来。”
“妈……”张海青埋怨地喊出一声妈,又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哎,谁叫你愿意喃。婚都结了,木已成舟,还能翻腾啥?这夫妻过日子啊,就是吃饭,睡觉,生孩子,再拉扯孩子。有了孩子,再生分的人也融合到一堆了,就像泥巴与水一样,搅和到一起了,哪还有分得开的。”
“我一个人还能生出孩子?”
“门一关灯一闭,谁能知道里面的事?他找理由,你不会主动,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还真能坐怀不乱,他是活菩萨啊?你以前那豁出去不要命不要脸的果敢喃。”
“哎哟妈,这是你的话么,咋这么不像我的妈喃。”
“放心吧,等你生个小子出来,他老母亲,他自己,对你都会不一样的,血浓于水,那就是桥梁。”
“他妈对我还好。”
“再好你也得长点心,哪能像我这样对你啥都实说。我可听说那老母对他大嫂不太友善的。”
“晓得了,我一定给你生个外孙子。”
“不是为我生,是为你自己。”
“你咋就见得他一定喜欢小子喃?”
“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喜欢,说不喜欢都是假的,真的是就算他们不在乎生孩子的人,也在乎自己的儿子。”
“嗯,晓得了。睡吧,我困死了。”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走了大老远的路,张海青的确是困死了,不一会便响起鼾声来。
人们困了,晚风踏着轻盈的步子,迈过村庄,山岗。月亮依然精神百倍地照着大地,在它的抚慰下一切都显得这样的平和安详,冬水田里的另一个月亮晃了晃,清明,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