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青回家了,张海青满心欢喜地回家了。
走的时候,林母当着全家人的面向她表示过了年就带着林子云去S乡看望她的父母,林子云虽然没说话,但是也没有公开反对。在张海青看来,没有表示反对,那就是默认了,她自然高兴。
简简单单地过完了年。
开学第一天,林子玉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向二哥报告刘老师没来学校上课了。
“晓得了。”
“你早就晓得了?”林子玉看着二哥无动于衷的样子。
“她回城里教书了。”
“你与刘老师真的完了?你真的要跟张家那黑黑的壮壮的姑娘!”
林子云没有再回答。林家老二最大的特点就是面对自己不屑讨论,不愿回答,不感兴趣的话题,他最习惯的方式就是沉默不语。林子玉明白了,她二哥是真的要跟张家那黑姑娘好了;林子华也明白了,那个娇小的,不给他好脸色,骂他讨厌的刘小娇真的离开了。
“可惜了。”两人异口同声,却惋惜着不一样的内容。
“可惜你脑壳,子玉你小女子家家懂个啥。老三,好歹老二有人巴心地喜欢他,你喃,你还就一天球莫名堂地捅你的鸟窝,抓你的鱼嘛,我看哪个姑娘把你打上眼。”
“哼!”两人又异口同声,懒得跟他们的幺娘一般见识。
林母把林子云单独拉到一边,虽然说老二对张家姑娘这件事,没有再公开提出异议,但是她还是担心这个闷葫芦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老二啊,不是我这当娘的非要逼着你干你不喜欢的事,但确实你与那城里的姑娘不是一路人,非要走到一处,那以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张家这姑娘嘛,丑是丑了点,也不是丑,黑蛮了点,但是过日子,不是看长相就能过得下去的。再说了,你两个那天晚上……”
“啥也没有的事。”
“你说没有就没有,这黄泥巴落到裤裆头不是屎也是屎了。人家一个姑娘家都没说啥,还委屈你了,你还要证明清白?”
林子云又沉默了。
“过两天跟我一起去一趟S乡?”
林子云点了点头,又算是默认了。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林母备着东西和林子云向S乡走去,之前她已向玉珍打听清楚了路线和张家的情况,到了S乡再问了两回路,便也到了村前。
张家屋子背靠一个小山坡,院门前不远便是一大片冬水田。
“张大哥,刘大姐!”林母扯开嗓子叫着门,叫出了一串狗吠。
张家老头子开了门,望着眼前的两个陌生面孔,“你们是?”
“Z乡,大林湾,林家的。”林母笑兮兮地吐出几个关键词。
“哦。进来吧。”老头子并没表示出一丝的热情,见两人仍然愣在院门口拿眼盯着狂吠的狗,便将大黄叫住抵在了院子的一边,口中吼了一声,“老婆子,来人了。”
海青妈从里间屋出来,看着走上前的两个人,一下子明白了,忙笑着迎上前来。
林母也一边笑着,一边拿眼打量张家院子。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正对院门是四五间正房;左边拉出一个稍矮的灶屋;灶屋边上长着一大蓬斑竹;右边搭出一排草房子,那是关牲口的地方;从院门通往正房的路上,铺上了半米左右宽的石板,其余地方依然是泥地。
林母看得仔细,林子云却漠不关心。
“稀客稀客,堂屋坐。”海青妈扶着林母的手让进屋,又笑着将一条长凳挪开半节,安排林子云坐下,林子云微微笑了一下,坐下了。
“老头子,你来陪着坐会儿,我去把海青叫回来。”
“我去喊。”老头子说完便带着大黄出了院门。
“我们村这一段时间啊,在清理堰塘,海青去担土了。你们坐,她一哈就回来了,我去弄点糖水。”
林母拉住了海青妈,“不要客气,离中午也不久了,撇脱些。”两位老人坐一堆摆着家常,林子云只得拿眼瞅着这个陌生的屋子来打发时间。
不多时,海青和两个妹妹都回来了。海青手里捏着一根扁挑,两个妹妹手里握着锄头,筐子。三人往院子的右边走去,放下东西,海燕与海鸥偏着头朝堂屋里望了一眼,笑着拐进了灶屋,海青拍着衣袖上的土就直奔堂屋里来。愣是天寒地冻,坐着瑟瑟发抖,海青却是热汗热汽扑满了头发根,脸红得就像两个发胀了的荞面馒头。
“古嬢,早。”海青笑着招呼林母,冲林子云点了一下头。
“姑娘,回来了快去加件衣裳,不干活了坐着会冷。”林母关心地说。
“我这女子,皮实得很,一年到头咳嗽都很少有过一声,就是有点男孩子气,你不要见怪。”
“哪里话,我就喜欢这种打得粗的。”林母的话让张海青终于生出一股娇羞来,红着脸坐到母亲边上,听两位老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摆谈,不时瞄一下林子云。林子云却并不看她,只把眼睛盯着桌子腿,盯着地面,盯着院子里的往下掉落的竹叶。直盯到院门一开,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蹦进了门,后面跟着提书包的老头子和大黄。
少先队员蹦到堂屋门口时,愣了一下,随后便走进了屋,拿眼看着母亲,“海军,快叫嬢嬢,哥哥。”
海军怯生生地叫过了,从老头子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包,甩在桌子上。从军绿色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张白纸,铺在桌子上,折起来,展开,看看,又用手抻平,再折,再展再看,似乎总感觉不满意的样子。
“海军?”林子云上前问。
“嗯。”
“折啥子喃?”
“白花。”
“白花?”
“啊,下午学校要用的,喊我们向革命烈士罗元彬学习。”
“哦,我来给你折,去找把剪刀,一节线。”听到林子云的话,张海青慌忙起身,找了来,放在林子云的手边。
林子云将一大张纸剪成一大一小两张,一正一反地折叠着,折叠好后用剪刀将纸的两边剪掉一个小角,两张重叠在一起,用线拴了中间,再一层一层理开,一朵花儿就呈现出了。海青一直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海军相当满意地接了过来,“我这个,肯定比同桌的做得好多了。”
“海军,你说学校让你们向哪个学习?”
“罗元彬,革命烈士。”
“他咋就是烈士了?”
海军不屑地扫了一眼他大姐,那眼神是你还当个大姐,这都不知道,到处都是向革命烈士学习的口号哩,“人家为了保护人民生命财产,与罪犯英勇斗争光荣牺牲。”
张海青扯了一下弟弟的耳朵,“你也要去保护人民,你也要去英勇斗争哇,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保护人民,还斗争?!”
小海军歪着头咧着嘴巴,吼道:“老师教的,要向烈士学习!”
“老师教你****,你也吃?你去斗争了,牺牲了,妈老汉才就真成烈士了。”
“你扯他咋子。”海青妈拉过小幺儿,护在怀里,老头子却不开腔,千错万错的张海青这时候在他眼中,至少对了一回。
“读书都读傻了,那人民的财产,又不是你的,把命都丢了,学习他有啥用?没啥比活着更有用,是吧?!”张海青拿眼盯着林子云。而此时的林子云却在心里想,刘小娇这阵也应该带领着小朋友们扎白花,在学校号召学生们向烈士学习吧。
林母见林子云发着愣,拿手扯了一下他衣服,林子云回过神来,张海青又问道:“你说,是不是只有活着才最重要?”
“是,是。”林子云是出了张海青脸上一朵笑开的花。林子云觉得刘小娇肯定问不出这种话,有些东西远比活着更重要。
海燕两手各端着一只碗走进堂屋来,林母接过一碗放在桌上并吩咐林子云去灶屋端饭。
八个人围着桌子坐成一圈。海青妈招呼着林家两母子,海青麻利地将海军脖子上的红领巾扯了下来,甩在一边,险些将人也扯下板凳来。
“妈,你看大姐。”
“看我咋,说了一万道了,你看你那个红领巾,是围巾还是口水帕子。”
“好了好了,让嬢嬢看笑话了。”
“哪里,这当老大的是要多操心些。我家也是一样。”
海青妈拿过老头子面前的酒瓶,要给林子云倒酒,林子云连忙拿手挡了:“我不喝酒的。”
“少喝一点嘛。”
老头子抿了一口酒,将碗放下,缓缓地说:“人家不喝,就不喝嘛。”
林母也赶忙说:“我家老二真是不喝酒,下次张大哥到Z乡来,我让我家老大老三陪你喝。”
老头子不吱声,只拿酒下着菜,寻出一块肉来,瘦的落了大黄口中,肥的进了自己肚子。
吃完了饭海军上学去了,海燕与海鸥忙着收拾,老头子叭嗒着烟带着大黄出去了。
“刘姐姐,这饭也吃了,人也见了,你说他们两人的事?”
“你们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林母盯了一下空荡荡的院子,“她爸?”
“老头子不管这些。”
“哦,那好跟我家一样,我家那老头子也不管。据我所知,他们两人是一年生的哈,我家老二生在冬月间,丑时属牛的,你看?”
“海青可是五月生,寅时属虎的。这可大了小半年了”
林母笑了一下,“现在不兴这个了吧,啥年代了,新社会了。”
海青妈还是一脸的担忧,“这自古啊……”不等母亲说完,海青接过来道:“自什么古,这都是80年代了。”更多的话还是在肚子里翻腾,这都80年代了,女人大男人几个月还不能在一起了,什么道理嘛,这当妈的倒是竹筒倒豆子一样,一五一十啥都倒个干净。
“让你见笑了。”海青妈尴尬地冲林母笑着。
“我就喜欢爽快的人。”林母心想,更见笑的我都见了,这还算个啥呀。
两位老妇人定下了李大妈作媒人,商量着找人测日子的事,测了日子就把亲订了,该准备的准备了,谈得不亦乐乎。谈得张海青听来神采飞扬,林子云却云里雾里。
“幺娘,差不多了吧。时间不早了。”林子云提醒着林母。
“那行,刘姐姐,就这样说定了。择出了日子,我让李大妈来回信。”
海青与母亲将林家母子送出老远。回村时,恰巧遇见挑着空筐子回家的丁二狗。
“海南,来客啦,怪不得下午不见你担土。”
张海青白了一眼丁二狗,懒得理他,海青妈答了一声:“哎,来客了。”
“哪儿来的客人喃,我都没见过。”
“背你妈的时,我家的客人你还能都见过。”张海青火脾气又窜了上来。
“那是,相处了二三十年了,相互之间还是了解嘛,不会是给你说的对象吧。”丁二狗也早就熟悉了张海青的脾气,并不恼怒。
“是又咋个,管你啥事!一天得管得宽得很!”
海青妈拉了几下女儿的衣袖,冲丁二狗歉意地笑了笑,扯着海青向家里走去。
“你这人,嘴巴就是不饶人,其实丁二狗人还是不错的。”
“咋嘛,才答应了人家,你又想反悔让我嫁给丁二狗了。”
“我是说,你不愿意嫁人家,说话也不要这样冲。女人家,嘴巴太歪,不像话。你真是嫁出去了,到了别人家,也会吃亏的。”
“你没见他妈说喜欢直接爽快的人哇。”
“那是你还没过门,人家是拿好听的说。”
“咋的,未必我过了门,她还能骑到我头上拉屎不成。”
“哎,懒得说你,你不吃点亏,也不会长记性。我说你不听,人家妈说你,你就知道利害了。”
张海青扯过路边的一片树叶,拿在嘴边吹了一下,没响,又吐了出去,哼,以后的事,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