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微醺,傍晚酡红的天空为骤逢大难的乌冥海域诸岛染上了一层和煦的暖色,让那些伤心和无助的情绪变得相对平和许多。
在祈行从小生活的小岛上生活的人并不多,多是一些老幼妇孺,所以刚回来的孩童满目都是荒凉的景象,只有几户人家还在忙碌着修复受创的竹屋和土地。
忙碌使人们暂时忘却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但行色间多显迷茫。
孩童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家的景象,没有想象中的满目疮痍,可能是离还海岸尚远的原因,并没有被海浪波及太过。
翠绿小巧的竹屋在风雨过后愈显盈碧,令人满眼欢喜。只是屋顶铺设的诸多稻草小小的煞了下风景,杂乱的堆垛在屋顶之上。竹屋外围都是海燕搭建的小窝,一只只通体粉嫩的雏燕正叽叽喳喳的等待着妈妈口中的食物,一张张小口你碰我我碰你的煞是有趣。
竹屋后面是一大片的竹林,身在海边,这种竹林是必须的。风雨来时他们的根须会牢牢的扎根土壤而不怕被连根拔起,暮色下的竹林在苍劲之余难掩轿态,似是扭着杨柳细腰在风中翩然若舞。
风一吹,在竹林旁边小紫和乌籽儿亲手栽种的美丽的紫罗花一片一片的迎上观者的眼眸,紫色的花瓣上尚还有圆透的雨珠,芬芳的香味就这样从远处飘来,散入竹林,散入小屋,散入人心。
是花美?还是此刻的脆弱需要这样的美丽的花来安慰?不然平日里不曾注意的景色为何今日那样的不同?
沿着竹屋蜿蜒的青苔小路走,会在旁边看到有丈许方圆的引自海水的活水池,精巧的设计让人不能不惊叹,池中各种鱼类群游嬉戏,好不快活。外面的狂风大作甚至是天翻地覆与它们又有什么干系?仔细看看,在里面居然还有几只珍贵的雪蛤鱼,雪蛤鱼极为通灵气,似乎看到了祈行的注视,纷纷跳出池水,灵动且引人怜爱的小眼睛弯弯透出它们的无忧,可惜的是那只最漂亮的七彩雪蛤鱼最是懒惰,肯定赖在池洞中憨憨大睡了。
如果我是一只鱼,就不会有思想就不会有恐惧就不会有痛苦,可以像那鸵鸟一般在自己的世界里酣畅的游戏。这里没有人情冷暖,只有最原始的生存的本能;这里没有忧伤和无助,它们是那么的快乐;这里没有生老病死的痛苦,只有零落尘泥的淡然。如果我是一只鱼该多好啊!哪怕被渔者捕捞又如何?茫然中的孩童静静的看着想着。
思绪中的少年被池子另一边大片的稻香所引目。
风雨过后的园子里各式各样的植被——果实和稻梁长势更为喜人,碧绿有之,金黄有之,黑紫有之。风来,果落,果香酒香到底是谁香不约而同的取悦着它们的小主人。
原来,风雨过后,可以更精彩。
还是这美好的家园,远处竹林里锈迹斑斑的锄头,竹屋上头的一件汗衫都是老爹留下的痕迹。景色还是那个景色,观景的人却少了一个。
是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那是因为你不曾经历,更不曾懂得别人的愁苦。
小时候,无论多么苦的自己都不会不开心,哪怕被别人使唤来使唤去都依然开心的生活,哪怕被别人嘲笑是野孩子,他都不曾哭过伤心过。
为什么要伤心?自己要用阳光刺痛那些嘲笑的人。
惫懒少年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那些粮种果种,喜欢打渔,因为他知道那些对自己有用。但却不乐于学潜游,因为他觉得这于可以赚到很多果种无益。
小小少年那么小就不得不如此有目的性的生活,是幸或者不幸?
后来,是老爹是祈大叔是三哥他们让自己一点点的意识到有亲人原来是那么的好,那么的快乐。
即使是阳光也同样需要别人的光芒回应。
未曾拥有就不会懂得失去的痛苦。就像自己从来没有因为么有父母的呵护而感到无助一样,因为不曾拥有过。可是而今,那个呵护自己的老人就这样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原来是这样的痛啊。
似乎是感受到了老大情绪的低落,没法上岸的雪豚在岸边游徊而不愿意离去,高昂的豚鸣声有着属于动物特有的真诚的安慰,这是一种不需要辨别真伪的真诚,让孩童低落的情绪一点点化开。
老爹一定不喜欢这样不快活的自己。
风雨过后,可以精彩。
风风火火的年纪便是如此将忧愁甩至身后。
乌冥海域甚大,只是因为乌冥海多变的气候和不定的风雨,通向海域的路途甚是严酷,以及海上恶劣的天气变化而被外界视为凶海。但这些在世代居住于此的海民看来却不算什么,甚至因为长时间的摸索,发现了一些适宜乌冥海岛生长的植物和粮食,由历代掌管农事生产的长老组人研究推广出一系列适宜生存的物种,使得海上的居民在不遇特大风雨时过着富足的桃花源般的生活,这也是祈行的家那么大和美丽的原因,当然还有老爹高超的种植之法。而且每一个居住于此的居民只需要向族里提供3成的粮种果种收入,让家中的小伙子们参加海族的防卫训练就可以得到族里的庇护。
“哎呦,坏了坏了!”
牢牢撰着手掌的少年因为手中独特的感触才想起来吴子草还在自己手中,这种植物老爹曾经说过如果长时间离开水壤就会失去效用。
祈行一个猛子扎入池中,潜到池底,自从在雪豚背上狐假虎威的感受到了潜游的畅快淋漓后这种深浅程度的池水在孩童看来无异于行于地面,小事一桩,毫无滞碍。
在池底,拿出一个小铲子,挖着泥土,小心翼翼的将吴子草根埋到泥土里,只是似乎在空气里时间过久,黑色的如同锯齿版的草叶耷拉着,似乎怎么都无法成活。一时间让孩童纠结忐忑不已。这让孩童后悔异常,当初要是跟着老爹学习功法就好了,老爹之所以种植的植物八九能成就是因为老爹是族中为数不多掌握催劲催植方法的人。
“等把院子里的稻粮和果子去北渚小镇市换成高级活种就去族学里兑换成气脉流转的功法。以前有老爹,他不用学,现在可不能马虎,要是能种成一枝吴子草不说发不发的,至少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那岂不是相当多了一条命。”
祈行暗中想着。
有点愁苦的少年,抓挠着头不知道该拿这颗半死不活的吴子草怎么办。突然一条七彩颜色的鱼从池洞里探着小脑袋东张西望着,少年心中一喜,要说在他的这些宝贝里他最喜欢的是什么,就要属这只与自己脾性相若同样惫懒的七彩雪哈鱼了。
与少年的欣喜相对的是,这条懒鱼的心情似乎就不算太好了,有一搭没一搭的从石洞里游出来想要看看是什么不识相的来打扰自己睡觉,要知道自己可是这池子里的一霸,什么东西只要自己彩雾一喷立马挂掉。
彩色的小眼睛因为困顿眯成了一条缝,在看到池子里的居然是把自己抓到这里的可恶孩童祈行时,实不客气的喷出一团彩雾来,瞬间钻入石洞中不肯再出来。
孩童却也今非昔比,利索的躲开了这股彩雾,要是平日多半得吃些苦头,彩鱼之毒虽然无解,好在彩鱼与孩童相处久了放的毒也不算很烈,这种鱼类在遇到生命危险时才会释放剧毒,给孩童喷的这股充其量不过是小小恶作剧而已。
不过,孩童若是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大概宁愿自己吃些苦头。七彩毒物赫然都喷到了吴子草上,看着小草愈发的颓败,少年就无限的泄气,在池底心疼的龇牙咧嘴,恨不得将彩鱼从洞中拖出来炖了喝汤吃来出气,只是又有些舍不得漂亮的鱼儿,无奈之下只好垂头丧气的感叹时运不济了。
不知不觉间,已是暮色深浓时,月亮的轮廓渐渐清晰爬上了人们的头顶。
“行哥哥?”浅浅的甜美的嗓音有着因惊喜而略带哽咽的小心翼翼。女孩好怕这是梦呢,嗓音像是珠玉落盘般有着小女孩独有的美好纯真。
刚在池水中冒出头来的男孩就看到青苔路那头在紫罗花下穿着紫衣的女孩,眉眼弯弯清澈无杂,似是一弯新月又好像一湾碧泉只是被盯上一眼就照进了人心;长长的睫毛随眼睛眨动而扑闪扑闪似蝴蝶飞舞般很是可爱,笑起来时那略显婴儿肥的小脸立时带起深深的酒窝来。
这个年纪的女孩并没有如何惊人的美丽,只是如同精美的瓷娃娃般惹人怜爱。
祈行忽的从水中跳出来,也不顾自己还湿淋淋的就来到小女孩面前,想要抱着小女孩时才发现自己还湿漉漉的,尴尬的挠着头道:“太好了,小紫妹妹你怎么来了?你看,哥哥正在捉鱼呢!”
女孩“哇”的一声,泪如露珠晶莹在眼角低落“行哥哥,小紫妹妹的爹爹被海神老爷带走了,小紫早就没有了娘亲,这下子连爹爹都没有了,呜呜……呜……小紫每天都来看行哥哥回来没,小紫好怕哥哥也被海神老爷带走了……”哭泣了一会好像是想到行哥哥都没有爹爹娘亲,自己这样说会不会让哥哥不高兴?于是,小心的看着男孩的神色。
“不怕不怕,小紫不怕,行哥哥会保护小紫的!别哭别哭,行哥哥一会给小紫介绍一个哥哥新交的小弟。”孩童轻轻的拍着女孩,对女孩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只是更疼惜了一些。
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甚笃,虽然举止亲密但都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有浓浓的亲切和温暖。
女孩温柔的说着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男孩静静的听着。这在一向跳脱的少年身上是不多见的。
女孩在男孩的怀里哭泣的样子甚是动人,尽管年岁不大但已有了未来美名响誉北域的轮廓。
越是这样,被正从远处追来的男孩看到这一幕就越是气愤“臭阿紫,就知道你跑到祈行家了!咦?这小子居然没事?快跟我走!以后月哥哥照顾你!”
华服锦冠,鲜衣怒马,凤眼斜藐,声音中亮桀骜,身形微胖有着这个年纪所该有的恣意放纵。
面庞精致如其名“花明月”:乌冥海脉三长老花如媚的唯一亲亲嫡孙。
花如媚喜欢女孩,所以在花明月未出生前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谁料,天不遂人愿,生下来时却是个男娃。好在,仍是疼爱非常,因为其是花家嫡孙,不出意外会成为年轻一代长老的原因也并未有人敢于当面取笑。
看着眼前的少年竟敢拉扯自己的小紫妹妹,祈行愤怒异常,强喝道:“花明月!”
花明月被喊得一怔,甚至有些惊惧!每次自己欺负祈行这野小子时这小子不都跟自己嬉皮笑脸的吗?怎么今天转了性了?
这个年纪孩子怎么会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又怎么会承认自己被一个一向被自己欺负的同龄孩子吓到。
强硬撇嘴道:“你待怎的?阿紫是我的,应该跟我在一起。”
孩童祈行刚刚失去亲爱的老爹,想要精心培育的吴子草又被彩雾毒蔫正是有气难发之时,又赶上花明月这个从来欺负自己的小子想要抢小紫妹妹,正是气性大发之时。
好啊,正愁没有出气筒呢!大不了出完气跟花奶奶道歉就是,而且花奶奶那么疼我,应该不会过多责罚我的。在乌冥海脉,虽然长老位高权重但是都没有什么架子,对于老幼妇孺无论亲疏远近都亲近有加甚是公正严明。普通海民经常可以见到甚至一起聊天,这也是乌冥海脉如此团结的原因之一。
说起来,少年也果真令人疼惜,没有长辈护佑的孩子连想任性的时候都要找好退路。
想通这层,祈行给女孩拉到一边,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袖子就向花明月打去,惹得小阿紫惊叫连连,小小眉眼甚是无措。
本来以花明月略健壮的身体和多年锻炼学习花家武学的底子,就算是三角猫的功夫又怎么打不过少年祈行连三脚猫都算不上的花拳绣腿?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祈行知道自己不可力敌,先是携势偷袭后又直往头部招呼去,用刚刚被彩雾沾染的手向花明月太阳穴拍去以致其无力。
花明月怎么会想到这小子有这胆子!
“你……”
你字还没出口就被打的满脸包了。一气之下,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一下可给小阿紫和祈行吓坏了!“难道是那只臭鱼今天喷的彩雾特毒?不然这胖小子怎么会昏了过去,不会没气了吧?”
少年颤抖着手摸向小胖子的鼻端。
“啊!没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失魂若魄,我杀人了?
小阿紫面色发白,死死的抿着嘴唇。哭泣着摇着花明月,虽然他时常欺负自己,但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而已呀!
“救命啊,救命啊!……行哥哥,你快跑吧!不然族里规矩是以命抵命的!”阿紫边喊着救命招呼人来,边要孩童快跑,让人哭笑不得!
“不!一人做事一人当!”孩童眼睛里闪烁的是坚定的目光,他有自己的骄傲!
老爹说了做人应该无愧于心,不然纵然苟且偷生也一生难安。
“哼!小小年纪,心思也是缜密,只是手段毒辣了点,好在还有些担当”苍老严厉的声音自头上传来,带来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