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怎么睡,赵小曼趴在桌上开始小憩。
这是一幢三层高的筒子楼,一层能住上二十几户人家,小曼家住在筒子楼的二层,阴暗狭长的走廊里推放着各家各类的杂物,筒子楼的孩子们总喜欢在走廊里追逐嬉戏,天气不好时,这里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
有一天,小曼放学回家,看见走廊里挤满了人,小伙伴桂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告诉她:“你家出事了,小曼。”“怎么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小曼推开了人群向家里跑去,她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父亲躺在地上,浑身全是血,血从父亲身边一直躺到门口,警察在现场拍照,小曼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领居张大婶把小曼拉进她们家,她把小曼揽在怀里,“孩子,别怕,没事的。”好一会儿,小曼才瑟瑟缩缩地问,“婶,我妈呢?”张大婶难过地回答,“你妈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小曼突然哇哇地大哭起来,哭的是那样撕心裂肺。
小曼的妈妈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她是在没有控制行为能力时杀死了小曼的爸爸,不需要负刑事责任,但是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两年后,她死在了精神病院里。小曼被爷爷奶奶接走了。
手机响了,赵小曼抬起了头,眼泪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袖,是兰兰打来的,“小曼,我是兰兰。”
“你好,兰兰。”
“昨天晚上,你走以后,我不放心,给你打了几个电话,总是关机。”
“我的手机没电了。”小曼说。
“我知道,我听杨主任说了,昨天,真的挺感谢你的,小曼。”
“别这么客气了,我走后,林老师反应怎么样?”小曼问。
“挺高兴的,我妈还让我告诉你,希望你能常去家里做客。”电话那边的兰兰显得很高兴。
“我会的。”小曼说的有气无力。
“小曼,我想和你见了面,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我这里一会有病人,要不这样,我下午不出诊,你可以到休息室来找我。”
“好,那咱们下午见。”
放下电话,赵小曼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费兰兰拎着一大兜水果,来到了赵小曼的休息室。平时不出诊时,小曼一般就在这里休息。有时加班太晚了,她也会在这住上几回。
“你买这些水果干什么?啥时能吃完啊。”小曼问。
“这苹果和哈密瓜,能放几天,慢慢吃。”费兰兰笑着说。
赵小曼笑了,给兰兰倒了杯水,“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今天休息。”费兰兰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了赵小曼的眼圈有点发红,脸色也不太好看,“小曼,我妈的事,真是让你费心了,昨晚一定没睡好吧。”
“昨天回家看书睡的晚了点,我经常这样,不用介意。”费兰兰笑了笑。
“兰兰,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赵小曼问。
“问吧,别说一个问题,十个都行,我会如实奉告。”小曼笑了。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得病死的,癌症。”
“你和父亲的感情应该挺好吧。”赵小曼不经意地端祥了一下费兰兰,她感觉兰兰和“费局长”长的倒是挺像。
“我和我爸的感情好,爸爸有时都比妈妈细心。”
“你家就你一个孩子吗?”赵小曼接着问。
“是的,爸爸说妈妈生了我之后,身体就不太好,如果再怀孕就会很危险。”
“哦,是这样啊。”兰兰看上去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赵小曼从兰兰买的水果里,拿出一大串红提子洗干净端了过来。“这葡萄真甜,我刚才尝了一个,兰兰你也吃。”
兰兰拿了一粒葡萄放在了嘴里,语气温和地说:“小曼,我想问你一下,昨天,在我妈的房间里,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啊,看上去一切都算正常。”
赵小曼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日记的事说啥也不能让兰兰知道,她急忙岔开了话题,“兰兰,林老师这次发病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说话少了,还总是发呆,一个人时,自言自语地说‘我自已会去的,这是早晚的事,’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和以前发病时说的话都不太一样。”
“可是我和林老师聊天,感觉她还蛮健谈的”
“一看见生人,她就这样,和打了鸡血似的。”兰兰淡淡地来了一句。
“哦,喜欢和陌生人聊天?”
“差不多吧,平时和我在一起时,都没有什么话。”兰兰看着赵小曼,“小曼,你认为我妈妈是什么情况?”
赵小曼想了想,“林老师的情况,和我见过的一些病人不太一样,医学上对精神病人有很多详细的分类,依我的判断,林老师属于严重的狂想症和强迫症。”
费兰兰似懂非懂地看着赵小曼。
“就是说,用自己未实现的美好愿望,还有自己很希望拥有的一些美好经历,构筑成自己似曾发生过的虚幻的现实,强迫自己去相信它,当意识不能自我控制时,这些东西就是她的过去,就是她的经历,其实这些都是自己臆想的。”
赵小曼稍稍地停顿了片刻,“林老师又不是那种自我意识一点不能控制的病人,有时她还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许她内心承受的东西太多。”
“内心承受的东西太多?你的意思是?”兰兰问。
赵小曼生怕自己说的太多,引起兰兰的怀疑,“比如说吧,兰兰,我是说打个比方,”她故意强调了一下,“你父亲的死,你母亲总想和她有关,就会背负着一种罪恶感,久而久之,她觉得你父亲的死就是她造成的,她在心里逐渐地接受了这个所谓的事实,有时又很想赎罪,可能就有了轻生的念头。”
兰兰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头不语起来。
“兰兰,其实这种病只要疏导好,改变一下环境,远离那些可能刺激病人的元素,会慢慢地好起来。“
“我明白。”费兰兰慢慢地抬起头。
看着兰兰的眼睛有点湿润了,赵小曼接着说:“你也不要难过,真的会好的,只要去除病灶,是会很快好的。”
此时,费兰兰很深情地望着赵小曼,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小曼,从我看见你时,我就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我也有同感。”赵小曼回答到。
“从昨天晚上你来我家,我更加觉得你是个善良的、聪明的、可以信任的人。”
赵小曼有点受宠若惊,“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抬举我了,兰兰。
“这些年我心里有很多苦衷,没人能体会,我一直都想找个能好好地听我倾叙的人。”
“如果你愿意倾叙,我会做个令你满意的倾听者。”赵小曼反应很机敏。
费兰兰点了下头,“小曼,遇到你之后,我感觉我真的找到了。”
费兰兰擦拭了一下脸角溢出的泪水,“你从我妈房间里是不是拿走了一本日记?”
看来兰兰早就发现了,赵小曼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是的,兰兰,我只是希望能找到林老师的一些病因,林老师知道吗?”
费兰兰摇摇头,“好像不知道。她的精力好像不及从前了。”费兰兰沉思了片刻,接着说:“其实那本日记我早就看过了。”
赵小曼很惊诧地张大了嘴巴,怔了半天,“你看过了?”这个费兰兰藏的太深了,赵小曼自已倒是被蒙在了鼓里。
“我父亲临终时,偷偷地告诉我,我在乡下有两个姐姐,父亲没有说的太详细,就走了。可是这件事在我心里却留下一个疑问,乡下有两个姐姐,母亲为什么只字不提这事?我又不敢问她,因为我和她的感情很一般,小时候我很怕她,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赵小曼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兰兰,认真地听着。
“父亲死时,好像有很多未了的心愿,我一定要找到答案,怕她起疑心,平时我总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一次趁她外出不在家时,我偷看了她的日记,知道了这一切。”费兰兰的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赵小曼急忙地递过了纸巾。
“我想过要离家出走,我太恨和我一起生活的这个女人,她太歹毒了,可是想想父亲临终时的样子,他还嘱咐我要好好照顾母亲。我无法违背,也不忍心违背父亲的遗愿,无论他做了多少令人不齿的事情,可是对于我,他做到了甚至胜过一个亲生父亲所尽的责任。我告诉自己,我要报恩,我不能扔下这个女人。”
费兰兰说完这些话,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赵小曼在一旁也泣不成声,她有了一种和费兰兰同病相怜的感觉。
费兰兰看着赵小曼,突然破泣为笑了,“小曼,看我的事把你也搅成这样,好了,说出来我的心情就好多了,你也不许哭了。”赵小曼点点头,“兰兰,我觉得你真的了不起,你有没有问过林老师?”
“没有,问也没有用,在她的嘴里,我真不知道哪句话是真的,我现在只是有点可怜她罢了。”
“可是,兰兰,日记的事,你为什么一开始不问我,你在试探我吧?”
费兰兰摇摇头,“开始我没想和你说这些,这些事情在我心里尘封了太久,我好像都没有勇气说出来,和你聊天后,你使我有了一种想倾叙的冲动,你相信吗?”
费兰兰的眼神中透出的真诚,让赵小曼不能不信。她打心里开始喜欢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
赵小曼拿出了那本日记,递给了兰兰,“就请你把她物归原主吧。”
兰兰接过了日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