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信仰
“你本来认为接收电报的人应该是谁?”毓芳轻轻将沈千桦换下的外套挂在了衣架上,回到了床沿边,问道,“不是千棣,是千柏?”
沈千桦擦干净脸上的水,将手中的毛巾搭在水盆边,望着镜子中妻子的影像说。“我原本以为是千柏。只不过,现在千棣出现在这个位置上,同样也是令我没有想到的。”
“那你决定站在哪一边?”毓芳又问。
“他们有他们的信仰,你我也有自己的信仰。”沈千桦回到了妻子的身边,笑着躺下,“我当然站在我的信仰这边。”
熄了灯,毓芳躺在了丈夫的身边。
“信仰,会让你我一生平安么?”
她隐约感觉丈夫摇了摇头。
清晨,沈家的后山,沈千棣匆匆行走在林间,依稀朦胧的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照在他身上。
“您没事吧,沈先生?”
沈千棣的脚步停下了,注视着身旁的人影。“我没事,但是消息被透露了出去,所以,这次任务我没有动手。只不过,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消息怎么会被透露出去?”
沈千棣摇了摇头,轻轻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这次察觉到消息的是我的堂兄,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谁?”
“是我四叔的儿子千桦,”沈千棣继续说道,“他从英国留学归来,这些无线电的技巧他必定是明白的。我们得更换频道和密码,还有接头点。”
“沈先生,有没有办法把你的堂兄千桦先生,也请进来?”
沉默半晌,沈千棣抬头看了一眼透过树缝的月光。“我会和他说的,但这需要时间。”
林中的人影点了点头。“好的,沈先生,我们等你的消息!”
沈千棣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开始蒙蒙亮,穿过花园时,看到了早起晨练的沈千柏,在院子里跑跑跳跳打着拳,一招一式虽然不到位,但总归很认真。看着看着,他不由得笑出了声。
听到笑声,沈千柏立马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堂兄,然后回头问道:“千棣哥,你别笑啊!”
“不,不是笑你不好,而是没想到你肯起来晨练。”
“我每天都这么早起来的,不过是你起得晚没看着罢了。”然后沈千柏哈哈笑了起来。
“呵呵,”沈千棣也一同笑着,问,“千桦哥还没起吗?”
“他?”沈千柏摇摇头,“嫂子说他中暑了。”
“中暑?”沈千棣有些奇怪,不过,看看锦都七月这天气,中暑是件很常见的事情。
“刚刚才看到灵芝嫂子去请大夫,还没回来呢。”
兄弟俩正聊着,张玉琴和女儿女婿也正穿过花园,往沈家会客堂走去。沈千棣看见母亲和姐姐姐夫,于是走上前去问早。张玉琴低声责备了儿子一句,问他昨晚上去哪儿了,沈千棣一时语塞。
“二婶,昨天千棣哥和我们一起在祠堂祭祖呢,一直都在家,只是家仆们没找着罢了。”沈千柏见状,上前了一步,对张玉琴说道,然后见沈千棣有些诧异望着自己,又点了点头。
“啊……”沈千棣只好笑了笑,“是的。”
“那么,昨天的事情你也清楚了?”张玉琴继续对儿子问道。
“是的,娘。”沈千棣说着,抬头看看张玉琴的表情,然后赶忙做了个无辜的表情,继续说道,“不过,千桦哥说的是些什么,我可一句没听懂。”
“你千桦哥说的是英国话,你怎么听得懂?”沈千橒在一旁冷笑了一下,然后对母亲说道,“娘,我们先过去吧,别让客人们等久了。”
“家里来客人啦?”沈千棣又问道。
沈千橒回头又对他说道。“你千桦哥解决不了的问题,最后还是得扔到娘这儿来,结果,你帮不了娘什么忙,反而到处跟着他跑,他呢?现在也不见人影!”
“大姐,我哥哥他病了。”
不过,沈千柏这声嘀咕估计三人根本没有听见,径直向会客堂走去。
“难道是那些日本人来了?”
沈千棣自言自语道,未等堂弟反应过来,他快步跟了过去。沈千柏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去了。
我只觉得沈千桦这中暑来的简直太是时候了,如果他真是个幽灵,告诉别人他怕这七月的阳光,大概我还会勉强相信,中暑,这不过是推辞罢了。
面对日本人的追问,张玉琴自然是赶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把仓库以及附近的港口全部都送给了日本人,同时承诺绝对不向警察局提出疑问,对外界所有人只宣称双方私了。
沈千桦大概早就知道张玉琴会下这样的决定,作为当家人,管理着沈家大大小小的事物,却把沈家的港口就这样拱手送人。其实,在沈千桦看来,这不仅仅是在让别人分割沈家,更是与侵略者以方便的行为。
大抵他是真的不想听见这些话,所以回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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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琴在和日本人交谈的时候,沈千棣和沈千柏就站在会客堂的屏风后面,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当母亲说出决定的最后一句话时,沈千棣默默闭上了眼睛,脸上写满了失望。
沈千柏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示意离开。沈千棣张眼看着他,他的神色也很凝重,不亚于自己。
看来都是因为听不下去了,所以准备离开?
“虽然我知道娘肯定会这样做,但是,当真正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难受。”
沈千棣一边慢慢走着,一边自言自语。沈千柏跟上他,很努力地冲他笑了笑。
“既然不喜欢现在的状况,那就改变它!”
也许沈千柏并不知道自己其实笑得很难看,引得沈千棣不由得想笑。
“对,改变它。”
当我看到保罗先生记录的这一段时,心里突然感觉沉重了许多,或许这时候,沈千棣和沈千柏都以为在家中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兄弟,却不知道他们也终将分道扬镳。
其实,夹在他们之间的姥爷,或许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我不知道他最后的决定和这一切是否有关系,但是我相信在大火燃起的那一刻,他之所以选择了留下,绝对和沈千柏有关。
代坤,也许你不会相信,在那个年代,人的信仰真的就拥有这样的力量,连生命都可以为之付出。
这时候的姥爷并不知道两个弟弟一个是国军,一个是共军,若他们真的都走到最后的话,终会兵戎相见。现在,大概是他们这三条道路唯一的交集吧。
——摘自何明亮硬面抄第二本,何明亮题注
沈千桦依然躺在床上没有起来,听弟弟描述完刚才的情景后,他合上了双眼,仿佛想从此来避世一般。
“哥,在你回来之前,二婶是想要让各家分家的,而且,根本没有考虑我们锡家的这一份。”沈千柏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对哥哥说道,“哥,二婶该不会想干脆把整个沈家都托给日本人算了?”
沈千桦轻轻笑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千柏,我刚回来的时候,你怕我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会这样问自己,但沈千柏还是摇了摇头。
“但是,二婶,他们,他们一定得怕。”
“为什么?”
可是沈千桦并没有再回答,只撑起身,从床上走了下来。
也许在这一刻,沈千柏发现似乎已经快要不认识他了,他是自己的兄长没错,但是他已经变了太多。
关于张玉琴的决定,沈家上下纵然再不满,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只是,大家都只敢瞒着老太太,生怕走漏了一点风声,引起了老太太的不满。
可是,老太太既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儿孙辈操控着的那些事情,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几日之后,她在晚餐之后叫住了孙子沈千桦,让孙子陪她去海边散散步。
正值盛夏时节,夕阳还没有落下,余晖散落在海面上。沈千桦一只手挽着奶奶,一只手依旧撑着伞,挡住夕阳的阳光。
“千桦,你知道吗?你回来之后,我经常做梦,梦到以前的你。”老太太遥望着海上日落,对孙子说,“千桦,有些话,可以对奶奶说的,为什么你始终都不提起呢?”
“奶奶,”沈千桦回头望着奶奶,惨白的脸上浮现起了淡淡的笑容,“千桦知道奶奶在担心什么,所以,请一定相信我,等到该说的那一天,孙儿一定,把一切都告诉奶奶,好吗?”
老太太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她凝视着孙子的脸,那不是他应有的样子。“希望奶奶还可以等到那一天。”
夕阳渐渐收起了余晖,沈千桦终于放下了伞,将这把白色的油纸伞收了起来。其实,在别人看来,他一袭白色西装和这把白色油纸伞并不怎么协调,但是他就总爱撑着这把伞。
老太太慢慢地走着,迎着夕阳走着,其实她早已知道,这个家,就像现在这海上的夕阳一样,正在渐渐地失去光华。
我在猜测,沈千桦最后没能亲自告诉老太太,老太太一直活到50年代,她心里的那些疑惑,大概是孙女和孙媳来解惑的吧。
也许这就是人的信仰,为之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也罢。但可惜的是,时至今日,我们这一辈人,已经再无信仰可言。
沈千桦后来经常陪着老太太去散步,他们的对话内容无人知道。只不过,在这时候,沈家的上下或许都能够清晰感觉到变化:钫家的地位在慢慢地动摇,张玉琴虽然表面看去依旧是沈家的当家人,但实际上,沈家的重心已经开始渐渐倾向于锡家,倾向于沈千桦一方。
然而,这彻底的变化,还没有真正的来到。
因为更多的人,在家中看到了沈祖锡的出现。
我不知道当时的沈千桦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在那时候的沈家,大家都相信了,那冤死多年的沈祖锡,回来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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