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沿着书院门的街道往里走，注意到一颗参天古木下坐着马扎画素描的人，树下摆着他以前的作品，张柏芝、赵本山的脸被他画得很有喜感但不失原貌。离离走上前，看一会，对画家说，很好看，画家指指旁边的马扎，示意她坐下。
“今天开张，送你一副。”画家也没等离离同意，甩开铅笔在素描纸上搜搜画了起来。
离离笑着看看画家，老老实实坐在马扎上，古街的一切都静静的，即使来来往往的游客很多，也挤不走那丝静谧。
“好了。”画家放下笔，把画翻转过来给离离看。
“不错呢。”离离由衷的喜欢。
“送给你吧。”
“谢谢。”离离拿起画，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还是放在你这里比较好。”离离把画摆到大树下，跟张柏芝的并排放在一起。
画家蛮有兴趣的看着离离，等待解释。
“这条街，也算上我的一份了，拜托了，每天都摆出来哦。”
画家笑着点点头，一清早能遇到这样一个女孩子，让他一天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离离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挑担子的老婆婆。
“女子，吃块镜糕吧。”
离离回过头，好奇的看着老婆婆，古城的清晨，空气里还残留着入夜的雨味，一个包头巾的老婆婆叫了离离一声“女子”，离离一下子又掉进思古的情怀里，拔不出来。
“好。”离离掏出领钱，买了块镜糕，两根小棍插着一块圆圆的糯米糕，上面撒着白糖和玫瑰丝，离离咬了一口，说不出来的好吃。
“婆婆，你们这边都喊女孩儿叫女子吗?”
老婆婆似乎没听明白，只是朝离离笑。
离离走进碑林时，有些不知道该从哪看起，她的爸爸从前爱来这里，但她从来都没有在意，直到唐宋元提起，她才想要来看一看。
离离看着石碑上那些千年前的名字，那些名字的背后曾经都有过一段人生，在时间的长河里枯灯一般明了又灭，那些名字的主人，在早春古柳鹅黄的嫩芽下走过田埂，在荒草丛生的原野上极目远望，在人生代代无穷的轮回里，经历着微不足道的悲欢离合，离离指尖轻轻碰触那些名字，一丝冰凉渗进皮肤，唐宋元轻曼的摇滚还在她脑海深里一片空旷处独自唱着，她的心里此刻已经是一片荒城。
离离没待上几分钟就匆匆逃出去了，她和爸爸不一样，爸爸痴爱古文化，但她看到的不是文化，而是那些早已灰飞烟灭的灵魂，他们被一串串镌刻在石碑上的名字唤了起来，与离离相望不相闻，让离离承受不了。
离离回头看看已经远在身后的碑林，心里的惶惑还没有消散，唐宋元和她并不是一样的人，她常常需要寻找内心的安静，背一瓶水和面包，在碑林一呆就是一天，但离离不可以，她的心本来有一半已经埋在黄土里了，再受不了这些远逝灵魂的引诱。
丛书院门的街上出来，离离又来到了湘子门，那里有长长的酒吧街，唐宋元上学时在这里唱过歌，离离慢慢走过酒吧街，那些发青的是石板路，唐宋元不知走过多少次了，她看着沿街的店铺，镜子里自己的影子，这些陌生的砖头和墙，只因为和一个人的名字有了些关联，在离离看来却平添了许多亲切，她爱这个城市，胜过爱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如果这个想法让妈妈知道，她一定又会伤心很久。
吃完唐宋元爱吃的大清花饺子，店家果然送了一盘分量很足的拔丝红薯，离离像唐宋元说的那样赶快夹起几块来沾进水里，免得一会凉了拔不起来。
从饭店出来，正午刚过，离离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坐进车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中国地图册，翻到陕西省，埋头看了起来。离离对认路和看地图有种与生俱来的迟钝，现在却不得不耐下性子一点点钻研，先找到西安市，拿出一只铅笔点了点她现在大概的位置，顺着纵横交错的行车路线，计划着行程。
说不上是刻意还是无意，离离的眼光锁定在壶口瀑布那几个小字上，唐宋元告诉过离离，大二那年她独自去壶口瀑布玩过，路上遇到过一个很大的苹果园，秋天的阳光下，苹果小山一般，堆在叶子稀疏的苹果树下，那些单纯的线条，像极了漫画家的随笔涂鸦，让她到现在都念念不忘。
离离在导航上找到壶口瀑布，看了看时间，勉强在天黑前能赶到一个叫宜川的小县城，离离来不及多想，就发动了汽车，看着后视镜里渐渐模糊的古城灰墙，她无奈的笑了笑，也许寻找梦里的那个草坡，不过是一个借口，她真心想要的，只是分分秒秒，肆无忌惮的缅怀。那些来不及说出的话，来不及托付于笔尖的心事，并不是刮一阵风就能裹挟而走，它们曾经在哪里，现在还在哪里，尽管结局已经写好，它们还是呆在那里不走，静静的等着离离回头去看。
开出市区，慢慢有了连绵的山，太阳在一点点挪向西边，离离驱车行驶在空无人迹的山路上，赶往一个叫宜川的小城，阳光从路旁白杨的枝桠间筛下细碎的影子，明媚却柔软，没有名字的小河一闪而过，土黄色的小山，连绵起伏，一切都是静静的，静静的邂逅，静静的告别，静静的和离离赴蹈转瞬即逝的缘分。离离打开CD，反复听周杰伦那首《反方向的钟》，不知为什么，离离听这首歌，总想起自习教室的玻璃窗外纷纷扬扬的梧桐落叶，在深秋阳光微弱的午后，有一片叶子飘在离离偎靠的窗台，那时她正凝神思考一串很美的句子。
一曲终了，手机却紧接着奏了起来，离离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从包里摸索出了手机，她扫了一眼屏幕，就把手机放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手机断断续续响着，离离只是不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很大苹果园，远远的出现在窗外，离离点了点油门，飞奔着来到离果园最近的路边。离离拿起还在响着的手机，走到了车外，风带着些凉意吹乱了她的头发，她静静看着斜阳下童话一般的果园，想按下接听键，问问唐宋元她现在看到的，会不会就是她说起的那个，果园是红的围墙，很大很大，傍着山路的转弯，远远的山坳里，还有一丛人烟村落……
“是这里吗？”离离默默问着唱歌的手机。
“好想数清一棵树上的苹果……”
再也不是从前，可以兴冲冲和她碎碎念鸡毛蒜皮的小事，第一个听到她的歌，从今以后，只是自己了。
离离这样想着，默默走回了车里。
没有电话打进来了，短信铃声零零散散响了几下，离离始终不再看手机，夜色吞没了最后一丝夕阳时，离离结束了旅程，在宜川小城随着山势起伏的主路上，离离找到一间旅店。
把背包扔在还算干净的单人床上，给自己烧了壶热水，离离坐在床边，才开始害怕起来，摸黑走过最后一段盘山路，让离离想起来就有些发抖，她抬头看到梳妆镜里自己的影子，单薄的下巴和肩膀，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一股疯劲，一个人驱车驶过了这么长的盘山路。
离离不抖了，翻出手机，犹豫片刻，还是看了。
电话是唐宋元打来的。
短信也是唐宋元发来的。
“对不起，这几天好忙……”
“你在忙吗？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在哪？”
“发生什么事了？”
“蒋离离，你到底在哪？”
“……”
离离把手机扔在另一张床上，扯过被子包住了自己，没有力气起来倒水喝，没有力气去街上找吃的，听人说山里的晚上，星星很亮，去没有力气走到阳台上去看，闭着眼睛，想要一秒钟就睡去，可大脑偏偏和疲惫的身体作对，睡不着，就是睡不着，直到窗外风雨大作，离离闭着眼睛，却听得明白，雨似乎追着她的脚步，她走到哪里，雨就下到哪里，应该是很大的雨吧。
这样的大雨，像极了和唐宋元再次相遇的天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