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清澈,却又扭曲着,在那天空最深处,若有若无的闪耀着些什么。
坤阆山,乾阆宗,小楼顶。
百里追将自己的瘦弱的身体摆出一个小小的“大”字,裹着单薄衣袖的双臂枕在颈下,似闭似合的双眼之中漂浮着些许浅淡的薄云。
那云,是天上的云,天上淡淡的云,百里追在发呆,呆呆的看着那天。
那天空之上,却又是徐徐涂上了浓郁的墨水,墨水在蠕动着,凝聚着,沉沉的压在那一方无尽之处,摇摇欲坠。
似乎那泼墨,随时都会忽得垂下来下来,狠狠地砸落在这坤琅山顶,砸在百里追的脸上。
那股清澈哪里去了呢?
百里追看不到,那浓郁的泼墨已经遮挡住了那片清澈,百里追只能想象着在那天空的尽头,可以看到祖师爷的祖师爷们所在的地方,那个里有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琼阆天。
琼阆天,那是宗派中的至高存在。
听师祖说,宗派中历代先辈们便是由这坤阆山飞升入了那天空的最深处,待突破了天际边那层界限,飞到那深处的尽头,便是乾阆宗自家的圣地——琼阆天了。
听师祖说,五百年前的乾阆宗,每百年便会有三五个破空而去。
听师祖说,似乎五百年前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而后乾阆宗再无人可飞升而去了。
听师祖说,师祖曾经也险些飞升而去,但是不是真的呢?百里追不知道,但是师祖的确仍是在这山上。
百里追曾经问:“师祖,五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师祖淡淡的瞥了一眼百里追,又淡淡的瞥了一眼那看不到尽头的天空,又叹了一口气道:“师祖不知道……”
百里追追问:“师祖活了五百多岁,也会不知道呢……”
师祖脸上显出痛苦之色:“因为五百多年前师祖还没有来到这乾阆宗……”
“师祖,能飞升而去的,都是天才吧……”
师祖哼哼一冷笑,似乎是嘲讽。
“飞升之道奥妙无穷尽,或天纵奇才、或勤奋努力、或机缘而至。然而奇才不一定必能飞升,一味勤奋也并非可以补拙,那机缘一说更是奇妙非常,不可言——不可言——。”
百里追追问道:“那师祖您是哪一种呢?”
师祖嘴边的胡子微微颤抖了一下,道:“师祖虽不是奇才,却也绝非庸才,师祖如今仍在这里,自然是有原因的。”
百里追继续追问道:“师祖,师傅说您夸赞他是奇才,千年一遇的奇才,若说这奇才沾得先天,如要飞升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为何师傅却弃了这飞升之道,跑到山下去了?”
师祖嘴边的胡子终于翘了起来:“哼!你那师傅,是蠢材!蠢材!”
想着,看着,眯着——
一道淡淡的影子忽的覆在了百里追浅浅的目光中。
那道影子说了话,发了声。声音很轻,似乎生怕声音冲破了那沉在天空的墨汁,惹得那墨点跌落下来。
“步宗,还看得到吗?”
百里追略薄的嘴唇微启,却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远处一个鲁莽打断了。
“哈哈,果真在这里,小追,九穗。”
于是这楼顶便又多了一个影子。
百里追不睁眼也知道这个鲁莽是谁。
“姜渊,你又偷懒,小心师祖又罚你!”
“好啦好啦,歇息片刻罢了,师祖去书冢了。”姜渊丝毫不在意师祖的处罚,或许因被处罚的多了,便不在意了。
楼顶,三个并排躺着的少年。
百里追最大,却入这乾阆宗最晚,是被那个被师祖称为“蠢材”的师傅莫名其妙的丢过来的。
姜渊最小,这个从婴儿时期就在这坤琅山长大的家伙,从来没有一天不被师祖处罚,却从来没有怕过师祖的孩子。
风九穗是一个奇怪的丫头,风九穗认同那个怪脾气的师祖,认同多有怪癖的百里追,也认同最像猴子一般鲁莽的姜渊,甚至连那个弃了飞升之道而跑到山下不知去了何处的百里追那怪师父。
总之风九穗认同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因为在风九穗看来,任何人去做任何事,都是正常的。得到什么,失去什么,都是因果循环,没有什么好奇怪亦或惊讶的。
这就是风九穗,在这个坤阆山中也一直被众人所认同的存在。
书冢,是乾阆宗的禁地。
一如琉璃宗的镜冢、紫霄宗的剑冢、雷音宗的百鸟冢以及玄英宗的百兵冢。
飞升六道,五宗各占一道。
这最后一道便是那秘不可闻的鬼道了。
百里追想不通,为什么每隔十余日,师祖便要进入那书冢禁地,一呆便是一宿。
风九穗虽然也想不通,但是风九穗认为那是师祖该做的而且是要做的事情,一宗之主,总要有些秘密。
而对于姜渊,却懒得去想了。
只是姜渊却是很好奇,那书冢究竟从哪里进去的。
“小追,我可听说你那怪师傅曾经寻到了书冢的入口,偷偷溜进去过,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姜渊不知第几次问百里追这个问题了。
“自师傅由那书冢出来后,便弃了飞升之道,溜到山下去了。”百里追眼睛眨了眨,不知道是在思索着什么。
“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好奇你那怪师傅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又为什么下山了?”
每每姜渊一问这些问题,百里追便闭口不答,任姜渊在那里干着急。
“禁地就是禁地,如若我们轻易进去了,那乾阆宗对于我们来说便没有禁地了,乾阆宗需要禁地,没有禁地的乾阆宗,算不得飞升一道。”
“九穗,你看他又在说这些听不懂的话了,好无趣。”姜渊听不懂,也不想懂,便自顾自的抱怨着。
风九穗只是微微的笑着,一如以往。
“听顾师兄说,如今这山下的情形又与十年前不一般了。”姜渊见二人不理睬自己,便自顾自的又在那说着些自认为可以吸引二人注意的话语。
“那顾师兄说,如今这山下,都是让人瞠目结舌的玩意。还记得上一次我跟你们说的那个叫机甲的玩意吗……”
姜渊口中的顾师兄乃是乾阆宗一位负责与山下沟通交流的外山弟子,顾师兄道修一百五十余年,前后下山近十次,每每一次下山,便恍如换了一个人一般。
可见这山下的物是人非,的确很是影响人。
“外力终究是外力,即便山下的人可以凭借外力飞入天空最深处,却依旧无法破开那层屏障。”百里追继续看这天空那股浓郁的墨汁,回道。
“可是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想我们飞升一道,道修百年方能御剑,而那山下如你我这等年纪的少年便可以借助外力飞上天空……”姜渊话语中掩不住的神采飞扬。
“姜渊,师祖有言:‘得到多少便注定失去多少’。那山下的事情我也从顾师兄口中得知一二,虽然山下人仅凭外力便可以轻易达到我们百年道修,但是那山下人寿命短暂,最长不过百年,而我们道修之人,百余年不过是弹指瞬间罢了。何况飞升一道,终究是为了突破自我,破空而去,外力不得为。”
姜渊撇撇嘴,对于百里追与风九穗的话不以为然,姜渊耐不住,耐不住性子,耐不住这坤阆山清淡的日子。
姜渊很羡慕百里追的师傅,就那样一声不响的跑到山下去了。
姜渊认为那才是生活,才是自己所追求的。
“我要下山了。”姜渊忽然道。
“你说过很多次了。”百里追懒得理会姜渊。
姜渊说过太多次要下山的话,如今却仍旧呆在这山上。
“这次是真的。”姜渊似乎真的没有在说笑。
“想去便去吧。”风九穗依旧一如以往的笑。
那笑容,是认同。
百里追没有说话,因为百里追认同风九穗,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然百里追也知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记得跟师祖道个别。”百里追提醒道。
这个道别,自然不可能是当面道别,师祖是不允许下山的。
所谓道别,便是留一封书信吧……